在2024年的贺岁档,甄子丹自导自演的《误判》以一场地铁车厢内的生死搏杀,撕开了华语电影中少见的司法裂痕。这部改编自真实冤案的影片,表面上讲述检察官霍子豪为底层青年翻案的英雄故事,实则通过一场场暴力对抗,将司法系统的无力感与个体救赎的荒诞性赤裸呈现。当法律程序沦为权贵操弄的工具,当真相需要靠拳头而非证据拼凑时,《误判》早已超越传统动作片的爽感叙事,成为一记叩问社会肌理的重锤。
01
影片以2016年香港“马家健误判冤案”为原型,青年马志杰因代收毒品包裹被诬陷入狱,权贵阶层通过律师利益冲突、认罪诱导等程序漏洞制造“铁案”。这一设定直指现代司法体系的致命悖论:当法律沦为技术性操作,程序正义反而成为掩盖真相的面具。在法庭上,法官机械复读“证据不足”“程序合规”,而真正的罪恶却在法条缝隙中游刃有余。霍子豪质问法官“逻辑能证明清白吗”时,法庭陷入死寂——这沉默恰是司法系统面对阶级不公时的失语。
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反派律师欧柏文(张智霖饰)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恶徒,而是精于法律技术的高智商罪犯。他利用交叉询问规则诱导证人、通过管辖权争议拖延审判,将法庭变成权贵脱罪的竞技场。这种“合法作恶”的设定,让影片的批判力度远超一般犯罪片:当法律成为既得利益者的武器,程序正义不过是权力游戏的遮羞布。
02
面对溃败的司法程序,霍子豪选择以暴制暴。从地铁站钢管搏杀到停车场汽车撞击,五场动作戏串联起整个翻案过程。最具隐喻意义的场景发生在港铁车厢:霍子豪一边与杀手近身肉搏,一边高喊“我反对”——这句本该出现在法庭的对抗制术语,在金属撞击声中沦为荒诞的注脚。当法律话语彻底失效,唯有拳脚能击碎谎言构筑的高墙。
这种暴力救赎的设定,暴露了主创对司法体系的深度悲观。影片中,帮助马志杰翻案的关键证据并非来自法律程序,而是靠霍子豪肉身挡子弹换来的证人证言;最终让反派伏法的也不是法庭判决,而是雨夜码头的一场枪战。这种“用暴力对抗暴力”的逻辑,看似充满热血,实则将司法正义降维成个人英雄主义的赌局。正如影评人尖锐指出的:“当检察官需要飞踢破局时,法律早已死了。”
03
马志杰的形象设计极具现实穿透力。这个住在劏房、为给爷爷治病代收包裹的底层青年,在法庭上甚至听不懂“利益冲突”的专业术语。他的认罪不是出于懦弱,而是对司法系统的彻底绝望——当公权力与黑帮勾结,当辩护律师成为加害者,弱势群体的声音注定被程序噪音吞噬。影片通过马志杰“出狱后还能见到爷爷吗”的绝望发问,将司法不公的抽象命题具象为个体命运的残酷碾压。
而权贵阶层的罪恶网络同样值得玩味。毒枭、律师、法官构成的利益链条,本质上是一套精密运转的剥削系统:底层提供血肉,中层操作规则,顶层收割利益。当霍子豪在法庭揭露黑幕时,旁听席上权贵们从容离场的画面,恰似现实社会中既得利益者对正义审判的傲慢蔑视。
04
影片的配角群像构建了完整的制度批判图谱。吴镇宇饰演的检察官杨铁立,最初是司法机器中的标准零件,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僚哲学。他的转变始于亲眼目睹同事被黑帮灭口——这种用死亡唤醒良知的设计,暗喻体制对人的异化需要极端事件才能打破。而许冠文饰演的大法官最终承认判决疏漏,则暗示着系统内部的自我修正可能,尽管这种修正来得太迟且充满偶然性。
最具深意的角色当属张智霖饰演的律师欧柏文。这个西装革履的法学院精英,将法律技术玩弄得炉火纯青,却在最终决战时质问霍子豪:“你以为赢了我就能改变系统?”这句话撕开了影片的理想主义面纱:个体的胜利无法撼动结构性的不公,正如地铁打斗再精彩,也无法修复崩塌的司法地基。
05
影片结尾,马志杰获释、黑帮伏法、司法系统“痛定思痛”的表态,构成标准的正义胜利图景。但这种大团圆恰恰暴露了创作者的矛盾:既想批判制度缺陷,又不敢彻底否定系统自净能力。字幕中“香港司法改革持续推进”的说明,更像是对审查机制的妥协性注脚。
更深层的荒诞在于,所谓“胜利”完全依赖偶然因素——如果霍子豪没有警察出身的身手,如果污点证人恰好被灭口,如果地铁打斗中那颗子弹偏移半寸……这个充满变量的人治式正义,与影片试图宣扬的法治精神形成微妙反讽。当观众为动作场面喝彩时,或许未曾察觉:我们欢呼的正是法律失效的证明。
结语
《误判》的撕裂感恰恰是其价值所在。它既想成为《毒舌律师》般的社会手术刀,又难舍动作类型片的票房诱惑;既揭露司法体系的阶级性溃烂,又用暴力奇观消解了批判锐度。这种矛盾恰似当代社会的缩影:我们深知程序正义的重要性,却在现实困境中本能地渴望超级英雄;我们批判以暴制暴的荒谬,又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刻,拳头比法律更有温度。
当霍子豪在片尾戴上假发、抹去伤疤,以检察官身份重回法庭时,这个动作本身便是绝佳隐喻:司法系统可以擦拭表面的血污,却难掩内里的裂痕。而观众在享受动作盛宴的同时,或许也该思考:当正义需要靠肉身搏斗来实现时,我们距离真正的法治文明究竟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