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按下了。好像先前已经扯上关系了,不管这女的好像心灵深处就有一份道德谴责书在等着他。又似乎是因为前面做了很多功,不做最后一点的话,前面的功会全部化为无用的热量,在空气中消失会很可惜。归根结底还是正常人类的善心,唉。
“多谢......”木子玉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得救时依然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惊魂未定,话也抖不直。她站起身来和“眼镜蛇”一块儿挤出看热闹的人群后,终于镇定下来,说起一些听上去很老套的话来。什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以身相许,刚才是真的好险”一类,搞得"眼镜蛇"浑身不自在。因为他不是那种人——趁火打劫的小人或见利忘义的小人。第二个原因,他不善和人交际,他的特殊职业,导致他和人情味有一层隔膜,张口闭口都是钱和情报的人,怎能回应一个普通女人搭谢呢?
最后一个原因,他觉得帮个忙,不足以让那家伙答谢。他在哪个环节帮的忙呢?投币?踹机还是写名字?写名字。但这种举手之劳,就让她以身相许,以至于那种话都说的出来吗?
综上所述,“眼镜蛇”决定快步走几个岔路口甩开这家伙。可是他低估了对方的能力,无论“眼镜蛇”如何七拐八绕,头也不回地走,那女的声音总在后面一公尺处。
“别走啊,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吧?”
这时眼镜蛇停下来了,他迅速的思考,用怎样的假名去——
“眼神上瞄,你在用创造性思维说谎吧!”
都怪NILFHEIM太真实了,怎么连这种微表情里模拟得出来。另外,这女人也真不简单。
再从另一方面说,他没法说谎了。
“赵、钱、孙、李、周——你姓周?”
该死!这女人的读心术厉害到这种程度,性格还相当惹人烦。我干了什么?我救了这个吵闹的女人?这个烫手山芋?
尽管这样,“眼镜蛇”仍然然不愿说出伤人的话去攻击她,坚决拒绝对方的好意之类话也说不出。于是他极不耐烦地回答道:
“好吧。我叫眼镜蛇。看我胳膊上这个标志你就懂了。然后,接下来干嘛?”
“吃饭。有空吗?没空也得有空。”
那女人完全没有在意“眼镜蛇”是怎么想的。
这也和他的职业有关,谋一行和人打交道的生计,平时交往,无论做生意与否,最好还是双方各留一点面子。其实每一行都要注意这个问题,和人打交道,做生意更要。三百六十行中的探子这一行,尤其要,至关重要。
磁铁不排斥就会慢慢吸引,甚至还有加速度。木子玉这女人在他呆板危险的人生上硬是凿出一道缝来。此后他们居然成了熟人,就“眼镜蛇”认为的关系而言。他们当然成为了朋友,就木子玉认为的关系而言。
他们之后聊了很多。“眼镜蛇”从木子玉口中得知了很多信息。以便查人。作为回报,他给木子玉找了一份工作——游戏主播。游戏主播常见,死人做游戏主播可不常见,因为这边数据传输的成本是很高的,人气不够,很难回本。但木子玉的一开播似乎很火,火遍全网粉丝上千万那种,应该也能维持生计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眼镜蛇”和木子玉关系亲密起来,“眼镜蛇”认同木子玉为朋友,而木子玉已经对“眼镜蛇”有好感了。两人开始认真诉说自己的事(注5)。“眼镜蛇”要走了,他完成了单子,就得回那边做一个标标准准的探子石,就这样走掉,想必木子玉会找他。所以在前一个晚上,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还有那些工作内容。叙述的前半段木子玉只觉得探子的职业好酷好酷,而且偷渡的技术也好酷好酷,但下一部分就很悲伤了。
“真的要走吗?”
“是的。”
“但你已经有很多钱了。”
“有些人和事只有我能查,我没了轮回城会乱的。”
这不是什么借口。“眼镜蛇”是情报网的中心、同行的支柱、警方的终极手段、坏人的救星和克星、瘾君子的供货商……有些单子别人的也能接,有的就不行,群龙不能无首。
“带我走,我也要当探子。”
“相反你要留在这里当我的眼线。关于当探子,你很有天赋,但那边很危险,而这边的世界——最好一个探子也不要有。”
“我就要当呢?为什么不能呢?只有那边才能当吗?”
“探子在这边也扎根的话,那轮回城,不,那整个世界就不要有隐私了。”
“眼镜蛇”对于这个问题此前想过许多次,早已得出了这个结论。他严格地封锁这份偷渡技术也是为此。
“你多久会再来?”
“我不确定。”
他不想争执太久,所以他丢下这句不负责任的话,用来结束公告版式的Q&A对话,走了。
啰嗦了一大段,回答了最开始的问题。两人就是这样子走到一块儿的。
现在他们重逢,由木子玉引入,他们聊起细碎的家常话来。聊的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例如什么个人卫生啊,电视剧啊,那边的游乐设施啊,电子游戏啊之类。
“所以我找到那个大型怪物的弱点,三刀,三刀就打出10万伤害。大家就觉得我好厉害,问我是不是主播,我告诉他们,他们就去搜,一看,诶,NILFHEIM的人,就很感兴趣,都在想‘NIBELUNG是用什么设备或者手段操控游戏的呢?’于是立马就关注我。”
“很有意思啊,这边有没有同行呢?”“眼镜蛇”把话题接了下去,姑且再聊一会再说正事吧,这样她心里放松一点,他这样想。
木子玉摇摇头,说:“有尝试的人,但大多数都赔本了。启动成本太高,前期没法起来,就没法发育。”
“你没想过帮助他们吗?”
换做眼镜蛇这种事一定爱莫能助,但他觉得以木子玉的性格,她一定会做这样的事。木子玉又摇摇头,“我没钱。”
她显然想继续说下半句,但觉得不妥,又闭上了嘴。“眼镜蛇”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一家独大不好吗?非要树敌。”
“眼镜蛇”这种话竟脱口而出。木子玉讶异于“眼镜蛇”自私无比地看待事物的角度。另一方面,她意识到她对这个人的了解程度可能只有皮毛,那份少女独有的冲动在逐渐褪去,“眼镜蛇”尚未察觉这迅速,及时的变化。但没有关系,爱和不爱都没关系,“眼镜蛇”或者说周木深从未爱过木子玉。他不认可木子玉。
我们来小谈一下周木深心中的另一半吧。第一个条件就得刷掉地球上一大半的女人。他要从事和他一样工作的人。第二条件也是大多数女人非常难达到的,就是支持他的工作。他需要变成黑探身份干脏活时,大部分女人知道都会报警吧。其余看着顺眼就行。木子玉显然第一个条件就达不到了。
“该说正事了。”
许久之后,见木子鱼在编茶(注4),他开口了。
“帮我查个人”眼镜蛇将电子图片甩到木子玉跟前。
“得,你把茶喝了。”木子玉拿起图片,她不大想得通,问道:“他很可能把脸换掉,不是吗?这个地方一秒就能变脸,这图有什么意义吗?”
“你把图片的深色和浅色部分用零和一带体,然后换成英文字母。”
木子玉知道“眼镜蛇”在考验她,她立马照做了。
“怪不得图片那么小。”换成英文字母后,她得到了一串疑似账号的字母。嗯,她又分析了一下,就是个账号。
“秒啊!你怎么知道的?”
木子玉对她能参与探子工作这件事感到很兴奋。
“我也想过你刚问的问题。委托人是在测试我,他想如果这事我都搞不定的话,我大概是没有能力做这单子的。他心里想的,通过他与我的交谈,我早知道了。我不行的的话,那家伙有后备计划,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会联络这边的人。这样做从各方面来说很不容易,所以他指望只靠我就能把这单子做好吧。”
“他们都已经查到这个账号了,干嘛要你?”
“应该是没法亲自来吧,意识不能多份存在。那人大概是打算在目标意识回到现实时杀掉他。”
“眼镜蛇”将茶一饮而尽,上层是很浓的太妃糖味,下层是纯牛奶味。
“杀掉?!”木子玉看来什么也不知道,探子职业的方方面面,她全没料到。
“对方有这个意思,但我不干脏活,我没应。”
“你这是帮凶啊!”体积碰撞在房间中是默认开启的,这使得木子玉得以抓住“眼镜蛇”的衣领。
“你要是被抓了,我——”
眼镜蛇很不理解,木子玉既然想当探子,为什么不去了解探子的规矩和工作内容,所以他冷冷地追问她。
“你怎么?”
“我,我就把‘时间’全部拿去赌!就像那一天!我根你一样!我也……也不活了!”
眼睛蛇是冷血动物,“眼镜蛇”不是。追问也没有那么冷,只是微微动了火气。他一来火说话就针锋相对。听了木子玉这句话,他甚至怕起来了,他怕真的这样做。
等一等……他叩问自己,木子玉在他心中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不知。感情这种东西,对周木深来说没什么实际感觉。
那么换一个问题,他倒是答得上来。如果她走了,自己心中那一片平静的水面会怎样地波动?
就像被舀去一瓢水。也就是说,是生命中没了她,他一定会缺失一块。但究竟是哪一块儿?思来想去居然不清不楚,迷迷糊糊的。
你不要这样,这就是摊子的生计,不抛开正义的想法就——”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抓住木子玉的手腕,示意她放松。
“就不能做黑探对吧,所以全探就是黑探?”
周木深知道说错话了,说这句话木子玉会反击。但停下后他还是没能回避这个问题。
“也不全是。”“眼镜蛇”反驳道。但他没有多少底气,因为先前“抛开正义”这个短语用得很邪恶。他想了想,决定换个思路去弥补先前捅的篓子。
这一次他抓住了问题本质。
“你担心是我是否会被法律制裁,不是‘探子是否邪恶’这一点。”
“我开始在道德底线徘徊了。”木子玉憋着一腔怒气,面容冷峻又平静地提示“眼镜蛇”——我要报警。
对啊,只要打开界面,按下这里就可以报警,两界警方就可以没日没夜的追缉这个帮助杀人犯的坏蛋,最后把他绳之以法。
但另一方面她极其犹豫,她是一个念旧情的女人。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在救命恩人面前,那该死的正义感还应该蠢蠢欲动吗?
她开始崩溃,她似乎在爱和道德的AB选项之间,又仿佛是一个在Y轴正半轴上的点,不在第二象限,也不在第一象限。
眼镜蛇见状,死死攥住木子玉的手。
气氛剑拔弩张。
“我做不到。”她语气很平静,但和先前的怒不同,这次平静中有种欲哭无泪的悲伤,所以她并没有使力。
其实真要报警,这间房子关掉体积碰撞,“眼镜蛇”连碰都碰不到她。
“如果我和你——”
“会的,会回不来。”
这句话相当的隐晦,但“眼镜蛇”一时又想不到什么清楚又婉转的词去说明这个事实。
他觉得木子玉作为一个合法公民,她的选择再正常不过了。所谓的合法公民就是只管自己合法,生怕惹出什么麻烦的公民,这就是他看待问题的角度。木子玉抓住眼镜蛇的胳膊,一把丢出她的房间,她开启了力量增强,所以她只是觉得“眼镜蛇”很轻,轻得微不足道,好像和生前倒垃圾或删除电脑文件般没什么感觉。
“我做不到。”
她又说出那句话,但这次两人已经隔了一层墙,那家伙再也听不见了。她太嫩了,太呆了,冲动之后她很难说清那份情感是怎么回事。那份感情是在,还是不在?是真还是假?
三百六十行外人看来很酷,很好玩。但作为谋生工具的内行人不这样觉得。他们依赖于此,信仰于此,必须时时刻刻严肃对待。两种观点引起矛盾,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这又是周木深想到的第二个原因,这一次他错了,他根本没抓住重点和两人的主要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