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仁,你去把你满仓叔叫来。”老高磕打着烟杆的余灰,头也没抬。
“那我妈呢?我还喂水呢!”立仁扭过头看着老高说。
“我来,你去吧,赶快!”老高说着起身,来到炕沿边接过立仁手里的碗。
立仁跳下炕,咚咚地跑了出去,地上卷起一溜烟。
“你慢点!”堂屋正在做饭的立青看到弟弟跑的疯了一样,赶忙叮嘱。
“不能慢!”里屋的老高听到立马纠正,声音中透露着不可撼动的威严。
他说完话,没人敢搭茬。炕上的媳妇看到他说话的神情,本来转过头要喝水,白了他一眼,转过头,不搭理。
老高一人让晾在地上,有些尴尬!
“鞑鞑,饭好了。我给您端进去?”立青探头进来问。
“嗯。”
很快,窝窝、咸菜、稀饭熬土豆,端了上来,热气腾腾。
“你先喂你妈吃饭。立英,睡醒再吃。”老高说着一手端碗,一手夹着窝窝头,坐在炕沿边,稀里哗啦的吃了起来。
立青,先把他妈翻过来,然后端起碗用勺子,吹一勺喂一勺。
“我不在这几天,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妈。尤其你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这回这反应也不知道咋回事,生你们的时候,你妈还在地里头做营生,现在动也动不了。”
“还有,你妈这个气短的毛病,炕头那有药,每天记住喂她喝上,顶不顶用再说,你晚上跟他睡一起,别睡太死,隔一会起来看看。”老高把碗往锅台边一搁,边擦嘴边说,想到啥说啥,另一只手又抄起了烟袋。
“您不吃了?”立青回头问。
“我说的你记住了吗?”老高没有回答立青。
“记住了。”立青舀了一勺粥,说。
老高扭头出去了。
“鞑,满仓叔来了。”
老高一只脚刚迈出门,立仁迎面跑来。
“在哪呢?”老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门,问。
“后面,他走的太慢。”立仁闻到了饭味,边说边探头透过玻璃往屋里瞅。
老高看着他,说:“先吃饭去!”说完,他往大门走去。
立仁迫不及待,往屋里冲。
巷尾有一个人由远及近,秃头,扣一顶瓜皮薄帽,中等身材,脖子粗腰肥腿短,后脖颈的“槽头肉”一波三折,走起路来上下翻飞。走一步晃三下,朝老高家走来,嘴里还哼着<乔三卖老婆>。
老高站在大门外,看着不远处晃晃悠悠的满仓,叼着眼袋眯眼看着他,嘴里轻声嘟囔着:还是那个讨吃德性!(讨吃:晋冀蒙一带的粗话。意为:要饭乞讨的、扶不上墙、不上进、不思进取、好吃懒做。)
“他高大爷,您叫我来作甚?有甚吩咐,您说哇!”满仓晃荡着来到老高面前,嬉皮笑脸。
“还没到中午就喝上了?”
“喝酒还讲究时间呢?喝不喝还不是我说了算?”
“你再这样喝下去就离死不远了!”
“啥事,说事。”
老高四下看了看没人,凑到满仓的耳边说:“上山办事。”
“啥事?”
“现在不能说,晚上咱们出发!”
“我不去!”
“为啥?”
“你不说,我不去!”
“早晨的事你没听说?”老高看满仓样子是真迷糊了。
“啥事?”
老高看他真不知道,就拉近他“咬耳朵”,把早上发生的事和他学了个大概。满仓边听边点头,听他说完,大声地对他重复:“更不去!”
说完转身就要走。
老高上前一把揪住他后脖领转了过来,问:“为啥?”
“为啥?你还用问我为啥?那几年村长那枪崩的东西咋欺负咱两,你忘了?村子里这些人咋对咱两的,你忘了?”满仓双眼通红地说,这不是委屈,是愤怒。
老高看满仓真的生气了,没多说,点了点头。
满仓瞪着老高气的喘着粗气,一屁股坐着门槛上,不言语。
老高俯下身蹲在满仓旁边,搂着他,没说话。
“你咋想的,你说,咋想的?”满仓让老高气的酒劲全无,整个人状态骤变,双眉紧锁,双目怒睁,满脸横肉紧绷,双眼偷着一股杀气。
“你先别问了,你要是还信得过我,就跟我走着一趟,别的我再跟你说。”老高并没有直接回答满仓,而是情感相邀。
他说完,满仓把头甩到一边,甩的很重。
“老高,我还正说找你呢。满仓也在呢!”
老高弟兄二人正怄气,一声招呼打断了二人的尴尬。不是别人,正是村长。
“啥意思,我不能在这?”满仓本来一肚子气,看到他来了,没好气的顶了回去。
老高没说话,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村长看满仓说话夹枪带棒的,问:“满仓兄弟这是咋啦?”
“没事,刚才跟我抬杠呢!你啥事?”老高解围。
“我就是问问你打算多会走?需要我这帮点啥,我过来看看。没别的。”村长换了副亲近的口吻说。
“没啥帮的。豁牙和三虎儿咋样了?”
“哎,豁牙腿是没保住,锯了。三虎儿就是点外伤,没啥事。同样一起出去的,为啥三虎儿没事,豁牙就成这了,我就弄不明白了!”村长话里有话。一副要彻查的模样。
“你意思豁牙受伤就是意外,三虎儿受伤就应该?”村长一句话把满仓的脾气又点着了。
村长看满仓是故意找茬,没好气地,说:“满仓,你注意点,你跟谁说话。我这跟老高说话呢,有你说话的份儿?”
满仓嘴笨,说不过人家,起身就要动手,被老高一把拦下。
老高搪塞着:“村长,你先回。他喝多了,事情咋办我心里有数。”
“你才喝多了!楚瞎眼,老子说的就是你,你还能把老子咋了,来,你给老子过来!”满仓显示瞪了老高一眼,转过脸对着村长就是一顿骂,晃荡着往前还想动手。
村长今天小舅子锯了条腿,咋跟媳妇交代心里头还没底,心情也不好,现在满仓在街上让他下不来台,也不管不顾了,骂着上前就要动手。他哪是满仓的对手,别看满仓喝了酒走路不稳当,毕竟也是身经百战扭过小日本脑袋的主,对付村长那自然不在话下。
村长趁老高拉满仓的空当想从背后偷袭过去占个便宜,他也知道硬来不是面前这两人的对手。没想到还没到跟前,就被满仓抽冷子一脚踹肚子上仰天摔,动弹不得。
老高看到村长躺在地上,一把推开满仓,用手狠狠地指着他不说话。满仓也没搭理他,晃着脑袋转身进了老高家院子。
大门口只剩下站着的老高和躺着哎哎呀呀的村长,老高来到村长面前,说:“他喝多了,你甭跟他一般见识。”
“他喝多了就能跟我说话没大没小?我知道你们两是一伙儿的,但是你们也记住了,这个村子我说了算,你们再硬气也没用。”村长躺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老高说,整个脸像极了猪肝。
“你要是这样说就没意思了,他一个喝酒人你跟他一般见识,何况你也没必要捎带上我,你要是这样说,那后山的事我不管了。”老高说完转身进了院子。
“好,高祥瑞!我看你是想反了!”村长慢慢撑着地起身,指着老高后背一字一顿。
老高走了两步停下来。
“你最好考虑清楚,你过去做的事情如果有一天翻出来,上面要查的话,到时候那就是我一句话的事,满仓孤家寡人,你跟他可不一样。去不去,我劝你再好好想想!”说完,村长转身捂着肚子一瘸一拐的走了。
老高拳头紧攥,青筋暴起,一动不动。
走到巷尾快要拐弯的时候,村长回头看着老高家,轻蔑地哼了一声。
今天这一脚对他个人来说是好事,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因为没这一脚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好好查一查老高的底细。楚成才对老高的过去可以说很了解,但是这么多年关于老高在他心里还是有很多解不开理不顺的谜团心结无法解开,所以他始终认为,老高没有看到和知道的那么简单,他一直在找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拐过弯,村长楚成才拍掉肚子上的“脚印”,趾高气昂的走了。
他神气了,可老高和老高家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