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起床, 像往常一样。今天是除夕。安安静静地整理行装,偶尔回复QQ和微信信上的新年祝福,心如止水地收割红包里几块几毛的收获。中午吃过饺子来补偿终将逝去的年夜饭后,一家五口提着行李箱,在这个谁也逃不过的中华传统节日里,轰轰烈烈地离家出走。
收到的第一份新年礼物是一场真实版空城计。与三国不同的是,城里真真切切住着人,只是冰寒地冻的广场上热舞的大妈撤了音响,踏着舞步在家中厨房里哼起了饺子的皮与馅之歌;堵的和皮冻一样的街道上暴躁的车主欢欢喜喜地把车扔进了车库,空留孤单寂寞冷的车道留恋轮胎的余温;人头滚滚的车站里或出走或忙归的旅客早已各奔东西,摩擦得掉了漆的旅行箱正安稳的卧在鞋架旁,守着那满满一架的鞋……我站在远离市区的车站,静望着这座城,却无法用司马懿的多疑麻痹自己。没人费尽心思出演这出戏,那些一生常住和一度长离这座城的人此刻正在家中卸下平日穿戴的戏服道具,扮演着最真实的自己。空城里有一家属于我们,而此刻它是真的空了。
凝滞的空气仿佛一碰就碎,在窗外苍白天空的挤压下,一整列高铁仅有的八个人窜到一节车厢里报团取暖。每个人都低着头,努力试图从手机大红的送福广告里,从定时抢红包的活动中汲取仅剩的年的味道。晚上七点,沈阳车站未陷孤寂,觅得麦当劳作年夜饭实属差强人意的小幸运。唯一一个收银小妹明显心不在焉,服务生小哥八点还没到就手脚麻利地锁上了后门。空气中,离家的冷清无奈与思家的急切似火在暗夜中擦出阵阵火花。春晚成了宾馆里一家人打发时间和保持沉默的工具。遥远的天际燃起一朵又一朵孤独的烟花,我们只静静看了它一会儿,暗夜里便只剩下一团烟雾缓缓绽放。新年钟声敲响了,一家五口无一例外的醒着,可除却电视中热热闹闹的贺岁,没有人祝一句新年快乐。12点,这个曾经无比遥远又令人向往的时间悄然而至,多年前在炕上挨得东倒西歪孩子此刻竟沉静得无法入眠。
我们常强调春节对中国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尤其当年味渐淡,人情渐薄的时候,我们往往被这个重大的意义压着,千方百计挣扎着寻找遗失了的关于年的记忆。殊不知当我们为禁燃烟花的决定争论不休的时候;当我们一提回家过年就搬出应对七大姑八大姨逼婚攻略的时候;当我们痛惜手机拉远了与桌边人的距离,感慨抢红包拍福字等虚拟活动取代了传统习俗的时候,我们已和这种意义的真谛渐行渐远。无论是蜷在亲人堆里抱着失望的态度视过年为痛苦的敷衍,还是如我们一家般以出走的方式向变了味的春节宣战,旧岁的年的记忆都如那遗失在浩瀚星河的星子,美好却让人难以触及。年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除夕夜,已过零点,在这新的一年,我想着此题依旧无解。
初一,机场中挤满了拎着大包小裹,怀抱孩子的旅客。悄声问爸妈年刚过完,咋会有这么多人同咱们一般抽疯旅游。爸妈长叹一声答道,初一是媳妇回娘家和串门拜年的日子啊。我听着满机场穿着喜庆大红衣服的人提着贺岁礼品满面笑容地用不同口音唠着家里的新变化,我看见孩子们穿着小小的红棉袄在父母嗔怒关切的眼神中西颠东跑。我们一家五口,拉着旅行箱,在沉浸于新年喜庆的人群中久久驻足。我想起浩浩荡荡的春运,千百年来游子归乡的热切以不同的方式化作脚下同样的坚定。原来年的意义从未远去,它无声融入行人的匆匆脚步,在华人的血液中注入如同鲑鱼溯源,落叶归根般的原始渴望。在那脚步停下的地方,是故乡熟悉的土地,是家中久别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