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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清脆的鸟叫,奇怪的梦在节节草的摇摆里破碎。外公的衣服被枕在头下,我躺在新锄过的田埂上神游物外。
谷雨前后,人民渠开始放小秧苗水了。日头在水田里反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家家户户响水犁耙,也开始忙个不停。
河沟里淌着浑浊的流水,带着三两支柴草或刚冲掉的草茎。我知道打着旋儿的水面上,有别离故土的远乡浮萍。那些星星点点的植物,必是几经漂流早失了原本的翠绿——翻翻转转间汇在旁边的一个浅湾里,熙熙攘攘重重叠叠。我便闭了眼,猜想它们是不是也和偶尔跳起的鱼虾一样,来自传说中的大水库?
没等我想得明白,啪的一声闷响,身旁掉落一团烂泥。外公从冬水田里摸起来的,一股腐烂的气息。我便冲他喊道:“外公,妈妈叫你赶快回家吃饭了呃……”没等我说完,又是扑的一声。这次烂泥离我远了一点,可泥水溅了我一脸。
泥团上面一大丛青草!歪歪扭扭地躺着,仿佛被拆掉骨架瘫在田埂上。我甚至看见这丛叫着“牛毛毡”的杂草在跟午间的风作着告别。嘴里便暗自怨起这“专搞破坏”的老头来。
外公直起腰,哈哈大笑:“小娃知道个屁哦,这牛毛毡,专吃庄稼养分。只有这中午的日头才能晒得死哩。”可我哪听得进去,伤感着这丛小草会在今天之后慢慢枯萎。
外公的衣服有一阵子没有洗过了,满是烟油的味道。作为报复,我便悄悄摆弄着烟斗给他裹了好几支旱烟。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趁外公不注意再把野草悄悄放回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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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家的水田,已经在我们家门前不远了。
沙沙的泥土伸展伴着流水的声音,那是我记忆中外公的田埂。那是村里砌得最直,锄得最一丝不苟的田埂。
离记忆更远一点,是我站在屋前的母亲。母亲的微笑躲在屋檐下的一处暗影里,背景是袅袅的炊烟和柴火的香气。她双手搭在额前,脆生生的招呼我和外公回家吃中饭——我几乎忘记了我也是来招呼外公的。
但我知道外公一定是不肯上田的,他要把这畦秧苗田一鼓作气整好。在水田映着的白云里,有着他一整年的梦想,随着水波一晃一晃。
只有他,能把这整田的活当成技术,并做得一丝不苟。甚至在整田之前,他砍了好多青蒿,多挑了几挑粪水撒在里面,当作底肥。犁好耙好的水田,此时在他脚下咕噜咕噜,已经慢慢开出了方块,整整齐齐,像家里的豆腐格子。
母亲必然会在喊了半天无果之后,从家里端一个大茶杯过来。然后再返身回去,端一大海碗饭菜送到外公的田坎边。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不一次端过来。每次母亲笑笑,说外公的胃不好,吃饭前先让他喝点水解渴。我那五六十岁的外公,才慢慢爬回岸边,在泥地上蹭蹭手,划拉起饭菜来。那水田里的粪水味,掺合着杂草锄掉的青香草味,吃着饭也算是别有风味。
我恶趣味地想,但总被母亲拽回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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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才想田埂上熟透发黑的桑葚来,但已经错过采摘的机会了。
被母亲拉着回家吃饭,睡午觉。每次午觉醒来,我都会跑去屋前向田里张望。一年又一年,从最开始只能望见外公的田埂,再到后面望到整块水田。
我暗自神伤,外公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那是岁月带给他的印痕。
睡醒午觉去上学的时候,我望到的水田已经板板正正全变成了秧厢。外公抹得如镜子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偶尔有没落完的菜花作为点缀,能把映在上面的白云点缀得格外漂亮!
至于后面的撒种和养护,那更是外公这个老把式的拿手好戏。我仿佛又看到那泡过水的种子,均匀地落在秧厢,扎根发芽,在岁月里长得越来越高。
从听来的那些故事里,我经常问:“外公,以前没有解放的时候,你应该没有这么勤劳吧?”
外公抽着旱烟,磕磕烟斗:“既然这水田属于农民自己的了,哪还能像以前那样糟贱!“
外公还是栽在了他的老把式里。那年不知道是谷种泡的不对,还是底肥施得太多,他辛苦撒下的谷种根本就不生。稀稀拉拉几根,癞子头一样。外公自责了好长时间。所幸后来,谁家用不完的秧苗都给了他。多家一凑,还没有用完。
外公的小情绪,和满泥土芬芳,终于又如那河沟里的小鱼,尾巴一翘活泛了起来……
本文基本用语音输入,看了一下这个功能好像不错哟,准确率蛮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