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二队队长马中央
在农村,生产队长可以说是中国社会政治结构中最基层的干部了,生产队长一般都是由社员们民主选举出来的,得到多数社员的认可和拥护。能当生产队长的人,是“出身好”、能任劳任怨并有丰富农业生产经验的人,一个几十户人家的生产队大小杂事都得管,因此队长是队里的“一把手”和“主心骨”,又是十足的“受气筒”。不过有些生产队长则十分厉害,像一队队长小朱,三队队长鳖孩,给人的感觉就是没人敢惹。而四队的老队长性格温和,腿脚不太利索,却德高望重,四队是我们马范桥搞得最好的生产队。
我刚下乡的时候,二队队长叫老臣,四十多岁,身体健壮,脾气火爆,嘴角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显得有些霸气,干活是一把好手,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索,夏天的时候,剃了光头,光着膀子一身腱子肉,穿一条黑色白腰缅裆裤,白布腰带一扎,脚蹬一双黑布鞋,就好像是小说红旗谱里的朱老忠。有一次看见他一个人赶着一辆马车往地里盘粪,装车、赶车、卸车就一个人,干得好有气势。老臣两口只有一个闺女叫玉萍,是我们村里的赤脚医生,诊所就在我们知青的院子里,和我们的关系都不错。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老臣就不干队长了,大概是他那宁折不弯的性格受不得那鸟气。
接替他的队长就是马中央,那时候也就三十几岁,到我上大学走的时候还是他干队长,我在他手下当了三年多会计。马中央大名叫什么我都忘记了,家里兄弟七个他排在中间,他爹是我们队里管菜地的老汉。
马中央,瘦瘦的身材个头不算高,稀疏的胡须不修边幅,家里媳妇不善持家,养了七个孩子,家里穷得叮当响,他冬天的时候就光身穿件破棉袄,他的儿子上中学了,冬天只穿一条单裤,实际上农村人过日子女人非常重要,他家里其他的兄弟过的都比他强。不过马中央他人很聪明脾气也好,小时候读过几年书,喜欢捣鼓些新鲜事。我们这个生产队班子还挺和谐,副队长叫申,知青胡明山也是副队长,保管叫小七,妇女队长小计,尽管最后是队长说了算,可也是有商有量的。
1976年的春天,我们队里的一台4吋离心水泵坏了,是新乡水泵厂生产的,需要到厂里修理,队长马中央就和我一起抬着这台水泵到新乡来了。抬着一百多斤重的水泵一路上乘汽车转火车送到了厂里,修理需要两天时间,我就带着马中央到家里住下来等待,我陪着他去澡堂洗了澡理了发,逛大街又买了电影票去看电影。那天放映的电影是《春苗》,谢晋导演李秀明主演,说的是农村缺医少药,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的钱医生不负责任导致阿方嫂的女儿小妹抢救不及时而死亡。后来春苗冲破资产阶级医疗权威的打击刁难,学习医疗技术,最终成为赤脚医生的故事。马中央看着电影热泪盈眶,晚上我和马中央躺在家里的一张大床上,他给我讲述了给女儿治病的故事。他的一个女儿小的时候生了急病,带到焦作的医院看病,却住不进医院,眼看着病情不断加重却得不到治疗,他就自己到街上的药房买了药物和注射器,回家自己给女儿治病,命救回来了病也是治好了,可是他的那个女儿脑子出了些问题,有点傻乎乎的。他对电影里发生的事情深有同感,直接反映了农村的现实生活,这个电影受到了普通劳动群众的欢迎,扮演春苗的演员李秀明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女神。
我们队里在村南边有一块地盐碱比较重,种什么都长不好,马中央就想种水稻压碱,于是就买来稻种育秧,马范桥都是旱地从来就没有种过稻子,他就把地围起来,抽机井水整理稻田,最后还真的插上秧长成了稻子,那年队里每家都分到了一些自己种的大米,不过毕竟种稻的产量不太高,大家也不习惯水田作业,第二年就不种了。
有一年,公社为了提高粮食产量号召生产队种高粱,二队也在村西的一块地里种了一些高粱,种子是公社从山西弄来的,那高粱种下去长势还真的很好,高高的高粱杆直刷刷密实实,黑红色的高粱穗又大又沉,收获的高粱还真不少,可卖不掉,又很难吃,说是喂牲口,牲口都不愿意吃,高粱只种了一年也不种了。
马范桥村的主要经济作物是棉花,每年采摘棉花之后,需要把籽棉用轧花机将棉籽分离出来成为皮棉,国家收购的是皮棉。过去村里没有轧花机,轧花都是去外村加工,既花钱又费事,马中央决定二队购置一台轧花机,自己用还能为别人代加工,也算是个轧花厂。当时最先进的轧花机就是锯齿轧花机,里面装着几十片圆盘锯片高速旋转分离棉籽加工皮棉的速度很快。不过锯片高速旋转,轧花过程需要经常清理轧辊锯片之间堵塞的杂物,工作危险性较高。后来黑蛋在操作轧花机加工皮棉时,就不幸发生事故,把黑蛋的右手掌切断只剩下了个小拇指,给队里造成的影响不小。
棉籽分离出来以后,除了留下棉种,剩下的就可以榨油,也就是棉籽油。过去我们生活中大量食用的就是棉籽油,不过后来发现,棉籽里含有大量的棉酚,会抑制精子的产生和精子活动能力,是一种天然男性避孕药,以后就不再作为食用油了。那个年代食用油是紧缺商品,国家定量供应城市居民每人每月五两油,却经常只能给三两,棉籽油在自由市场极受欢迎。马中央决定在二队成立一个油坊,把剩余的棉籽榨油卖钱,榨油剩下的棉籽饼还是极好的肥料。很快我们就买来了榨油机,油很快也榨出来了,不过却是黑黢黢黏糊糊的,里面含有很多的杂质,原来还需要进行精炼和过滤等后工序加工,我们那里懂得这些技术呀?于是马中央就到别的村里偷学棉籽油加工技术,买来了烧碱架起了大锅进行棉籽油的精炼试验,我们又没有什么实验仪器,也不懂得精炼的化学原理,全凭着感觉最后竟也炼出来了颜色黑红却已经透亮的棉籽油,炒菜做饭吃的感觉也不错,我们还把生产队分给我们的棉籽油带回家里也大受欢迎。后来马中央又改进技术,炼出来的油已经达到清亮透明的水平。在这方面,我们知青却没有显示出任何有知识的水平,倒是马中央凭着自己的专研精神搞出了棉清油。
我当了几年的生产队会计,对生产队长的辛酸苦辣深有体会,全队的生产计划、茬口倒换、农田改造、副业增收、劳力配置、家长里短的全都在心中,每天安排生产派工不管刮风下雨、酷暑寒冬,天天如此。什么时候种什么,那块地该干什么了,什么人能干什么活,都必须精心筹划,队里社员的眼睛全都盯着他,稍有不慎安排不当,导致谁吃亏谁占便宜,或是有“刺儿头”找事,听埋怨挨骂那也是常有的事,哪有胆量多吃多占啊?记得有一次看到马中央站在路边和人扯着嗓子对骂,什么祖宗八辈的都骂上了,原因不外是队里的什么事让人不满,不过他们只是骂的利害都不动手。凡事也有例外,我们队里每年都种不少西瓜,到了瓜熟时节,除了卖瓜分瓜,也要留下一些好瓜当瓜种,瓜种堆在生产队的仓库里,那些天队长就会在仓库召开小队干部会议研究工作,第一项工作就是敞开了肚子大吃西瓜,留下瓜子做瓜种,其他的还真没有沾过什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