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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李默又带回一盒瑞士卷,面包片抹上果酱和奶油裹成卷。
瑞士卷就放在床头柜上,这间屋子很大,有着大大的落地窗,窗边上放着一个懒人沙发,沙发上有一张毛毯。房间里除了沙发,床,衣柜没有其他家具,连梳妆台和镜子都没有。
我生病了,精神紧张,中度抑郁。医生说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李默带着我来到了这里,一个极具乡土气息的小院。我住在顶层,李默说这里的视线最好,最适合我休养。李默不承认我有病,特别是精神方面的疾病,他说我只是思虑过重导致的神经衰弱,养养就好了。我知道,拥有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妻子对李默的前途来说是一件十分危险且毁灭的事情。
期间我是不能写作的,写一个字都不行,手机,平板,电脑,包括笔还有纸都被他锁了起来,在楼下保险柜里,锁进去那天李默说:“亲爱的,等你养好了,就拿给你。”李默无疑是爱我的,他包容我的歇斯底里,他为了我搬到这个小地方,每日开车两个小时去上班,再每晚开车回来陪我。
我说这里盖一座独立的小院肯定会有什么怪事发生,李默笑着揉着我的头让我不要乱想。他不承认我有病,他也不认可我的想象,他说我需要放空自己,放空自己的思想,什么都不想才能让我尽快好起来。为此他给我制定了精确到小时的作息,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像个提线木偶。
瑞士卷也是李默带回来给我的,他说适当的甜食能让我感觉到快乐。他带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两天难以进食,保姆方姐在电话里告诉了他这件事,他回到家的时候手里就拿着瑞士卷。我吃下去了,他感觉到很开心。
甚至有了兴致给我讲关于“全网老公都在回答该吃几个瑞士卷”的问题,他说话的时候表情是得意的,神情之中透露着对那个指责老婆不应该吃瑞士卷的男人的轻蔑,他对着我说:“我的宝贝,想吃几个就吃几个。”我配合他露出幸福的笑容,在深夜独自将胃里的瑞士卷吐了干净。
回到床上的时候,我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旁边的瑞士卷,在月光侵染下,它变得朦胧起来,中间弯曲的线条也扭曲了起来,红色的果酱一点一点在上面连成线,让整个瑞士卷变得杂乱,很像犯罪。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卷成瑞士卷的姿态,哦,原来我是一个瑞士卷。
李默睡梦中伸出手来环住我,嘴巴贴在我赤裸的背上,我要被吃掉了,我不敢动,僵硬着闭着眼睛,假装睡得安稳。
凌晨五点,我感觉到李默轻手轻脚起床,再拉着被子把我盖得严实,安抚一样拍了拍我的背,走了出去,我听见房门啪嗒一声开启又关闭,又等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听见李默发动汽车的声音,我才放松了下来,将僵硬的腿一点一点伸直,过程中我感觉到舒麻,我没有在意,认真地放松自己。再过两小时,方姐就会来到我的房间轻声唤醒我,带着我洗漱,打扮和吃饭。
是的,没错,我失去了这些能力。
我慢慢睁开眼睛,昨夜没有吃完的瑞士卷还在那里,一个一个排列整齐。我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我知道,这是盯着一个物品看时间久了之后产生的幻觉。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又一个蜷缩着的自己。
02
我们已经来这里一个月了。
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写哪怕是一个字。
我躺在米黄色的懒人沙发里,身上披着毛毯,大大的落地窗被方姐擦得透亮,我看见不远处的山峰和楼下小院里疯长的杂草。我们只租了半年,李默说没有必要去修剪这些杂草,反正这些野蛮生长的姿态更有利于我变好。
我真庆幸我病得不是那么严重,我还能思考。
但长时间的压制思考让我变得焦躁,我扭头看见床边的瑞士卷,我感觉那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我,我变得焦躁起来,嘴里无意识地“啊,啊,啊”乱叫起来。许是声音过大,方姐从楼下跑了上来,她冲进屋子里,用她有力的双手抓住我挥舞的胳膊,她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了瑞士卷,她以为我要吃,于是说:“太太,我拿来给您吃?”我疯狂地摆臂,她慌忙地说:“不吃不吃,我给扔掉?”我努力控制自己的声带,发出“扔”的字眼出来。直到方姐拿起床边的瑞士卷离开,我才得以安静下来。
我看见方姐走到院子中间,她在打电话,声音应该很大。
我不能吃李默带回来的瑞士卷,这让我很不安,这种不安开始延申,我感觉头顶的水晶吊灯也开始团成卷。
我给李默说这件事,他不理解,他抱着我拍着我的背,像哄孩子那般哄我,“宝宝,我的宝宝,要乖。”他说我太擅长编故事和想象,他告诉我不能被自己的幻想控制,我要努力去克服。于是他拿出新买的一盒瑞士卷放到床头柜上,一模一样的位置,分毫不差。在我开始紧张的时候,他打开盒子,拿了一个出来,递到我的嘴巴,我努力学着控制自己,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吃了下去。
李默露出满意的神情。他一直都这样,一脸运筹帷幄的姿态。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此时的我写点什么,会不会缓解自己的焦灼。
可是我没有机会。
03
李默的母亲过来了。
这个温柔慈祥的女人是真的关心我,我努力在她面前表现的正常一点。她是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让她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她觉得我生病就是因为我要去工作或者我写作导致的。
我们坐在餐桌的两侧进食,午餐是方姐做的,鸡汤还有炒青菜。她的动作很优雅,我有样学样,尽管我在学习的过程中把鸡汤和青菜弄得到处都是,她一脸温柔地替我擦掉嘴上,手上的污渍,她满眼热泪,她说:“孩子,你会好起来的。”
她走的时候挺直的背似乎弯了些。我站在窗户旁边看着她慢慢走远。行走的路线弯弯曲曲,团起来就变成卷。
阳光洒在我身上,给我的眼睛披上了五彩光线,我看见瑞士卷变得庞大起来,那些扭曲的阴暗的曲线慢慢勾勒出来一个女人的轮廓。
04
我变得烦躁,脆弱,话多。
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哭,当然我所谓的时间是李默不在的时间。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哭,可是就是那样面无表情流着泪。
李默变得忙碌起来,他被琐碎的事情困在了城市里,晚上不回来。
我想我可以在没有瑞士卷的房间里睡一个好觉了。我有些兴奋。我第一次积极去做某件事,扔瑞士卷。
我躺在床上,我闭上眼睛。可瑞士卷已经在我脑海中生根了。它突兀地出现在我脑子里,我没有办法我开始观察我脑中的瑞士卷,它们有着不同颜色的表皮,有着不同颜色的果酱,有着深浅不一的线条。从不同角度看过去,夸张的曲线和艳丽的色彩让它们多了些尖锐,在我脑中横冲直撞。
这让我变得疲惫不堪,我想,我需要睡觉来补充体力。
我用偷来的针扎破胳膊,手指沾着流出的鲜血在纯白的T恤上写字。
“它们想要捆绑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些。我不想写。
我把写过字的T恤塞进衣柜最上面的缝隙中。天知道我为了塞这个有多费劲。
我反复把它拖出来,再塞回去。我感觉自己的记忆在衰退,我想写些什么,我看着T恤上的字,我又不想写什么。
05
我变得越来越懒,每日在床上躺很久。
李默说我不能不运动,让我服用各种维生素,喝各种营养汤。拉着我在楼梯上走。几乎不让我吃肉,酒也是一滴都不能沾。
李默他很爱我,他不喜欢看着我病态的样子。我央求他让我出去,让我回老家去看看爸爸妈妈。我话还没有说完就放声哭泣,我讨厌这样差劲的自己。
李默说我还不能走动,我的身子受不住。他抱起我,把我放到床上,他拍着我的背哄我,给我唱歌,给我讲故事,他极具耐心,他喂我吃瑞士卷。他说他爱我,这辈子就只爱我一个人。他抱着我,头埋在我的脖颈,热泪滴落在后背画出曲折的线,滚烫。他说求我看在他爱我的份上,好好照顾自己,早日好起来。
他认为我想要回家是糟践自己,我想反驳,但我发不出声音来。
彩色的瑞士卷印入眼帘,我身后是轻轻爱抚我的李默。白炽灯的光线照得瑞士卷多了一层光晕,波澜起伏,像一个蜷缩的女人。
我感觉自己和瑞士卷重叠了。我蜷缩在床上,四肢僵硬。
“我能吃几个瑞士卷?”
“你不配吃。”“不,你可以随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