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辛辛苦苦,跑前跑后,到头来屁没捞到,还把自己的大哥送到天龙寺出家。你们兄弟窝囊也就罢了,害的我摆夷族三千精壮被杀,连我爹爹也丢了性命!窝囊,愚蠢!你怎么好意思去做镇南王?你就说高升泰的一条狗!”刀白凤大骂着。
近一年来,段正淳对她的爱无以复加,这种爱渐渐冲淡了她内心的仇恨,尤其是随着腹中的婴儿渐渐长大,她真的想忘记仇恨,打开心扉接纳段正淳,只要事情顺利。然而,事与愿违,她本来是等大获全胜的消息的,不想等来的却是摆夷族士兵尽数被杀,爹爹殒命却没有取得皇位的消息。
她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这样破灭了,随之破灭的还有她对段正淳渐渐萌生的爱,同时,她内心的愧疚也瞬间消失殆尽。虽然她早知道这样的计划很难成功,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她自然难以接受。她恨,恨段正淳兄弟的无能,恨高升泰的奸滑。她无法说出为延庆太子报仇的事,只能借口父亲和族人的牺牲来发泄心中的痛苦。
段正淳知道刀白凤嫁给他是因为段家和摆夷族的同盟关系,但他不能理解刀白凤这样的歇斯底里。如果是因为他父亲的死,她应该更多的是伤心,而不是咒骂。再者说,权力的更替总是和流血牺牲分不开,每一个走上战场的人都可能牺牲。
岳父的死,他也心痛,但计划本就如此,他们率府兵在城内行事,酋长带领摆夷族甲兵从城外进攻……
是的,他承认自己的无能。他早已预感到高升泰的用意,只是因为太过相信他而没有做好防备。
“说话啊,平时你不是词挺多吗,怎么这会儿哑巴了,我的镇南王?噢,我明白了,你的高兄,你的侯爷可怜你,封你个镇南王,你觉得很了不起,是不是?你可别忘了,那是我父亲和我摆夷族千百名将士舍命换来的!还有你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哥哥……”
“够了,你说够了吗?”段正淳喝问道。
“哟,现在有脾气了?早干什么了?这么大脾气,怎么没抢个皇帝呢?有本事去外面威风啊,在家里对着一个女人耍什么脾气呢?你要还有点骨气……”
段正淳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冷嘲热讽,他冲了出去,狠狠地摔上了门。他迷茫,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不愿意做官,却被大哥威逼利诱走上了谋权之路;他已有意中人,却为了所谓大事而与一个陌生的女人结婚;他想要平平静静的生活,可是有人怀疑他,有人胁迫他,有人咒骂他。为什么?
好,既然无法回头,那也只能往前了。做官,我不仅要做王爷,还要做皇帝;女人,你刀白凤算什么?除了你,天下多的是,若不是大哥,老子认识你是谁?哼,什么狗屁亲情,友情?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借口!我顾念亲情,你怀疑我;我顾念友情,你让我左右为难;我顾念夫妻情分,你却将我贬的一文不值。情这把剑,你们用得,难道我段正淳用不得吗?
段正淳满腔愤恨无处可诉,只得借酒消愁。一杯,敬往事,多少不堪,多少缱绻,入愁肠,化作一行清泪;二杯,敬今宵,点点繁星,习习凉风,敞胸怀,斩却七情业障;三杯,敬明朝,万千枯骨,万千尘土,再回首,只愿千千星竹。
“开门,开……门……”
阮星竹正准备就寝,突然传来一阵叫门声,听声音是段正淳的。黑天半夜的,他怎么来了,听说他们起事就在这一两天,难道?阮星竹脑海里闪过一丝忧虑,忙不迭的跑去开门,却发现段正淳喝得烂醉如泥,爬在门外呼呼大睡。
“怎么喝成这样了?快起来,起来!”阮星竹用尽力气想扶起段正淳,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力气终究有限,没拉几下就一屁股瘫坐在旁边,呼呼的喘气。
阮星竹无法,只得掐着段正淳的耳朵,说:“这么些天不来,一来就喝成这样,这算什么?冻死你算了,我也不管你了!”她话没说完便哭了起来。但是,段正淳还只是呼呼大睡,她又扯了一下他的耳朵,无奈,又推了一把段正淳,恨恨的说:“睡吧,睡死你好了!”她说着便起身走了进去,须臾,又抱出一床被子。
阮星竹一边给段正淳盖被子一边说:“真真是我的天魔星!别冻死了,回头再找我要人!”
天渐渐凉,一丝寒意袭上身来,阮星竹把段正淳身上的被子往紧掖了掖,自己又抱着双臂上下搓了搓,但这终然是徒劳,她只得站起来,揉揉麻木的腿。
夜还很长,去笼一盆火吧!她想着便又转身准备去生火。突然,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别走!”这声音那么的熟悉,只是少了往日的轻松,它听起来那样的无助。
“不要走,不要走……”段正淳挣扎着死死地抱住了她的小腿。
阮星竹想俯身抱抱他,可又无法挣脱,只得用力掰开他的手臂,可是,她越是用力他就越是抱得紧。阮星竹有点急了,说:“放手,放手!深更半夜的,你来干什么?”
“我……我回家!”
“瞎说!你的家在大理城。快放手,让人看见多不好!”
段正淳松了松手,说:“回家,回家!”
阮星竹挣了出来,拉起段正淳,搀着他说:“回家。先进屋再说!”
阮星竹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段正淳安顿好了,可是,她却睡不着了。
家,这里本该是我俩的家,可是,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又怎能没有雄心壮志呢?你出身皇家,打从你出生的那一刻,你就不属于自己了。可是,话说回来,这个世上,有几个人是属于自己的呢?出生时是父母亲友的宝贝,长大了做父母的子女,做子女的父母,做兄弟姐妹的兄弟姐妹。走出家门是父母师长的门面,回家又是礼仪规矩的桎梏。阮星竹不懂自己怎么突然有了这种想法,在她的内心,无数次,她痛恨自己不够自私,她也想要一个完整的段正淳,一个完全属于他的如意郎君。可是,她又担心如此一来,段正淳反倒远走高飞。
她幼年时,曾随父亲去过山东潍坊,潍坊有名的是风筝。当地人不光风筝做的好,放风筝的技巧也是一流。
入乡随俗,她当然也试着放起了风筝,可是无论她如何用尽心机,风筝总是飞不高。她自忖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却降伏不了一个小小的风筝。她失望,因为失望而伤心,因为伤心而气急败坏。
这时,父亲的一个故交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拿起阮星竹的风筝摆弄了几下,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只见那风筝便一点一点的飞了起来。阮星竹高兴的又蹦又跳,故交将线轮交给了她,这一次她紧张的拉着线,风筝一往下,她就跑几步,如此,风筝倒也是在空中坚持了一会儿。可是,不久,风筝便一头栽了下来。这一次,阮星竹彻底死心了:这风筝是通人性的,又或者那个大叔有什么法术,否则,为什么他能放起来,我却不行呢?阮星竹想着,便拉着风筝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
大叔见状,笑问道:“怎么了,小侄女?”
阮星竹把摔烂的风筝扔在地上,又狠狠跺了几脚,说:“不好玩,它一点都不听话!”
“来来来,小侄女,不要生气嘛!生气有用吗?来,大叔教你!”大叔说着,又拉着阮星竹去放风筝。
风筝果然飞起来了。“你看,是不是很简单?”
“可是,你一走,它不是又掉下来了吗?”
“不会。来,你试试!你看,如果这个线紧了,你就放点,要不然线就断了;线要是松了,你就收点,这样风筝就不容易掉下来了。别看风筝在天上飞,线不是在你手上吗?你把线控制好,它就只能乖乖听话了!”
其实,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有人高高在上,逍遥自在,有人摇摇欲坠,苦苦支撑,有人灰头土脸,跌落尘埃。种种看起来的差异,不正是背后的线牵扯吗?
世间的人,像风筝一样。有些线是权力,有些线是金钱,有些线是美色……诸如此类,风筝的背后是线,人的背后就是这些欲望。
各色各样的风筝,形形色色的人,五颜六色的线,这些交织缠绕的应该就是我们的生活了。不同的是线总是有迹可循,而欲望却是看得见摸不着的,甚至是不断变化的,就像现在——阮星竹紧紧的抱着段正淳。
他醉了,失意了,可以来这个家,说明她给了他一个家,可是,反过来,他却没有给她一个家。她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锦衣玉食,只想让他常陪身边,这就是她的线。此刻,他完全属于她,她也将全部托付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