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生在末世,火气很足,看到上司一副屌样,爆一句粗口便愤然辞职。这是文人的传统,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但换句话说,其实是避世,是逃走。真正的英雄,不管江湖几多凶险总是不改一脸牛逼,想着法儿的要换天换地。
现在想来,教科书上那几篇,该是老爷子心情好时写的东西,悠悠哉哉,暂时不用想下一锅的米从何而来,采个菊花都能采出一种诗意与境界,将失业后的狼狈真相生生抹去。其实,老爷子虽然是诗人,但长着一副同俗人一样不解诗意的肚子,便诗意得无法理直气壮———用原诗讲就是“夏夜报长饥”,肚皮先叫板起来,根本不用反派势力派人来暗杀。
我以为真正的诗意,便是晏殊那样的富贾闲人,什么都不用操心,夕阳下喝喝酒,看看燕子的剪刀尾,回忆回忆过去牛逼事儿和泡过的姑娘。像陶渊明这样的,我们只能报以表情尴尬的认同。实际上,我们很难洞悉到他的真实心思,虽然他在诗歌里常常言志,但作品其实有多少真、多少假。
读老爷子诗歌,常感到一种寂寞情绪,在山雨迷蒙的午后或者黄昏,独坐于窗下,铮棱棱弹琴或者喝酒,品尝生命荒芜中的苦涩。很明显,他是个酒鬼,酒鬼之所以喝酒,并不都是喜欢喝酒,而是为了摆脱痛苦。什么痛苦?按理来说,他得偿所愿,远离庙堂,身在江湖,却常常用酒麻醉自己。他是不是也在动摇,也在悔恨?我想多半源于世道险恶,而自己只能如此了却一生,可是世道永远都这么险恶,哪有真正的艳阳天呢?
我想,田园其实是一种没有职业压力的生活形态,不用巴结上司,不用写PPT,白天斗蛐蛐,晚上打打炮,但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有问题,它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生活痛感,一个作家没有了生活痛感,基本宣告文学生涯就可以结束了。如果硬写,要么重复写作,要么再也写不出有价值的作品。
陶渊明最有价值的那几篇,就是他回乡不久时所作,那时刚刚脱离尘网满心欢喜,准备在广阔农村天地里大干一场,但过了几年后,他就经常沦落到乞食的地步,而且带累全家,虽然他在诗里一再肯定目前的生活,但文章的确没有之前好看了。
据说,白居易很崇拜陶渊明,也很向往田园生活,但老先生只说不练,熬了大半辈子才肯放走活色生香的歌姬,半推半就地遂了好事。可见,陶渊明是中国文人的一种美好寄托,是疲惫官场的一种精神按摩,斗心眼斗累了想一想他,闭上老眼,吸一口幻想中的田园清香,然后站起来再干一阵子一一一放佛成了鸦片,或者催情药片。
但纵观中国,有几个文人能按自己的真实想法生活?所有人不都一边骂世界傻逼,一边抹下脸去迎合,就冲这点,我们对老爷子还有什么不佩服的?他的牛逼,就在于一直在风雨中独自牛逼,不管山河变迁,还是王朝易柄:他总是一脸劳碌相,又臭又硬的文人姿态,漠然立于田间地头,感受清风淡雨,或者烈日暴晒,然后低头忙活着什么。闲来弹一首古琴,喝两壶好酒,读半天书卷,如此便是美好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