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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北平原上的白杨,挺拔得如沉默的哨兵,披挂着霜雪风沙,永远朝向天空伸展。人们说,白杨是平原的脊梁,在贫瘠的盐碱地上,它们根须如不屈的指爪,深深扎入干涸的大地;树干则如无数支长矛,执拗地刺向辽阔的天空。人们习惯以“奋斗”二字为白杨加冕,似乎它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一场无休止地向上争夺。
然而,白杨的挺拔里却不见一丝焦灼。它们站得笔直,却无分毫倨傲;纵使风来,枝干间也只是交换着沙沙的絮语,仿佛轻轻颔首致意,而非呐喊。它们的根在黄土之下悄然蔓延,偶遇坚硬的石块或旁枝的阻拦,便从容绕行,如同流水避开礁石,只留下温存的印痕。它们向上伸展,并非为了掠夺那有限的光,只是舒展着生命的本然姿态;它们向下扎根,亦非蓄意占据每一寸土地,不过是安然承接大地赋予的滋养。
白杨知晓,生存本身就是全部意义。它们不因旱魃的淫威而哀鸣,也不为丰沛的雨水而狂喜。风来了,叶子便翻飞,银色的叶背闪烁如平原的叹息;风止了,一切便又复归肃穆的寂静。白杨的年轮里没有刻着追逐的痕迹,只有一圈圈涟漪般荡开的圆融纹路,从破土而出的那一瞬起,它便已把未来所有的荣枯纳入平静的怀抱,无言地生长着,向着天空,向着风。
久久凝望这些平原的守望者,人心深处仿佛也悄然立起了一株白杨。那树的根须无声无息地探入血脉,汲取着灵魂深处无名的渴盼与淡淡的乡愁;那树的枝干则悄然向上延伸,轻轻托起那些无根的喜悦与倏忽的感伤。人在不自觉间,竟也模仿起白杨的姿态:昂首挺胸时,是躯干在向上生长;垂首默思时,是根系在向下探寻。白杨以其无言的存在,牵引着漂泊的心魂,重归生命本初那从容不迫的节奏。
这北方的白杨,深谙天地间“争”与“不争”那幽微的平衡。它们向着天空生长,向着风沙挺立,向着地平线眺望。然而一切姿态皆无躁动。它们的向上是生命自然的延展,如同溪流注定要奔向远方;它们的挺立是对风霜坦然的接纳,如同大地默默承载万物;它们的眺望是对来路与去路平等的静观。白杨的姿态里,没有对目标的焦灼,亦无对终点的偏执,只有一种顺其自然的流淌,一种植根于大地的安稳。
白杨从不呐喊,只用满身的“眼睛”——树皮上深刻的纹路,沉默地见证着平原的沧桑。风霜在躯干上刻下印记,而年轮只如静水深流,默默记录着无言的岁月。在一切得失浮沉之外,白杨那指向天空的枝梢,深扎黄土的根系,以其本然之姿立于苍茫大地,没有灼热的执念,亦无退缩的寒凉,只是如此存在着,在风沙与盐碱之间,站成一道不摇的风景。
白杨啊,你教人挺起脊梁,却不要他锋芒毕露;你教他向上伸展,却不要他遮蔽天光;你教他深深扎根,却不要他画地为牢。你让他在生命的长路上,如一棵行走的树,既不为虚妄的远方而惶惑,亦不为短暂的栖所而自缚。
白杨便这样立着,这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