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云游和莫子枫同时竖起了耳朵,似是进入了十分戒备的神态。
溪辞没听到异常,望着他们悄然无声,不禁眉头紧锁,也不敢发声询问。
只听远远一个粗犷的声音骂道:“哪个不怕死的,竟欺到了平原神教的头上。
连我们于长老的黑油十里驹都敢偷,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云游和莫子枫同时惊道:“平原神教?”
心下各自犯疑,又听一人附和说:“这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分明是喝了孟婆汤。他若是知道那黑油十里驹乃是我们于长老的坐骑,便是给他吃上龙心虎胆也不敢动它一根毫毛。
只有喝了孟婆汤,全然不知情,有若白痴疯子才会行此自掘坟墓之举。”
说罢有十余人一齐附和道:“正是,正是,于长老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只有疯子和白痴才会在太岁头上动土。”
云游寻思这群人自都是那平原神教的教众了,那于长老真是神功盖世还是被这群人吹捧的厉害,尚且不明,可这些人忌惮那于长老却是毋庸置疑的。
那黑油十里驹却又是个什么东西?听其意像是什么马匹?是谁偷了?看来是于长老十分心爱的宝贝。
又听另一人颇为不满道:“神功盖世,天下无敌,我看未必。你们这群阿谀谄媚的小人可有将教主放在眼里?”
云游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他胆子太大,敢直言顶撞那于长老,而是此人声音听来甚是耳熟,便正是前几日捉拿自己的人间真理音魔。
只听先一人冷笑道:“嘿嘿,我们都是阿谀谄媚的小人,你们傀儡音魔二人若是有真本事的话,便也不会被那阿谀谄媚的小人所伤。办事不利却又来请我们于长老出马。”
音魔“哼”了一声,怒道:“我们二人本是前去寻找左师兄的下落。倘若不是那魔头从中阻碍,那小子再如何花言巧语又岂能给他逃了?
今番就算是于长老亲自出马也未必便能事成,料来左师兄已身遭不测,只是我不好当面说破,让教主伤心而已。”
云游暗想,他们是来寻人的,那什么左师兄到底是谁?
忽听一尖细的声音吃惊叫道:“你说什么?左残子武功高明,又会易相神功,中原武林能胜过他的屈指可数,又被何人所杀?”
云游不禁“啊”了一声,心想原来他们要寻的却是那死在枯井中的左残子,这平原神教又是什么来头?
怎么自己胡诌一个名字,便真的灵验出现了一个,当真是匪夷所思,太也凑巧了吧?
只听音魔又道:“左师兄自打易相成空悟禅师欲挑起中原武林各派的纷争后,继又盯上了金兰城的宝藏。这中间我们一直尚有联络,可自那小张仪入城便再无有了消息,左师兄也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我想此事定与此人脱不了干系,而真君亦有意招揽,是以恰逢在中元节那晚,我们便挟持了他回来复命,一切听由真君来发落即可。”
云游想这些人有意搞乱中原武林是何意图?难道是为了那盟主之位?他们挟持我又是招揽又是发落,软硬皆施,为的又是什么?总不会也像那魔头所说的是一个预言传说,也要以为我用?
又听那尖细的声音说道:“这么说来,此事的关键所在还是那小张仪?只要把他找到,便可知晓左残子的下落了。”
云游一凛,这是又要开启逃生之路么?何以人人都在找寻自己,好似自己便是天下的通缉要犯一般?或捧或贬各有所图。
蓦地想到那仙鹤道人不也一样么?人们追寻他,膜拜他,所求的却是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之术。
可自己又有能耐和那仙鹤道人相提并论呢?
言念及此,不觉好笑。
便在此时,忽听几人齐声惊呼起来:“于长老,快看,是……是你的黑油十里驹。”
其实声音相隔有数里之遥,只因莫子枫和云游皆是内功高手才言犹在耳,听得清楚。
溪辞和小白马则各倚在一人一边,呆呆的望着他们出神。
只听那于长老“荷荷”数声,声震林响,竹子上扑簌簌飘下落叶,寒鸦惊走,宿鸟高飞,显是声音中怒不可遏的藏有极深的功夫。
连溪辞亦有所感,惊道:“是什么人在吼叫?”
然莫子枫却甚是兴奋大笑道:“高手,这里还有高手,哈哈哈……”
那于长老怒吼道:“我的十里驹,他奶奶的,是哪个天杀的干的?偷用便罢了,怎还忍心下此毒手将它杀害。
老子找到凶手非把他头也给拧下来陪葬不可。”
“于长老,你的十里驹死在此处,瞧这手法,定是杀来用食了,料那贼人也走不远。”
“不错,我的十里驹是认主的,凡是它所不识之人,便只跑十里而止,任他如何拖拽亦是无用。”
云游有了头绪,望着眼前的烤肉,骇然道:“这……你们该不会吃的便是这什么黑油十里驹?”
溪辞一怔,奇道:“黑油十里驹?那可是传说中绝影马和乌骓马,爪黄飞电等名马的杂交产物。
成功率奇低,因其体毛浓黑油滑,且只行十里而得名。
其实它也不只行十里,那是因为它在十里内快如电闪,什么赤兔马,的卢马,照夜玉狮子通通跑它不过,但在十里之后便力乏而平庸。
平日养尊处优,不愿动身,极难伺候。
是以想要一匹成年黑油十里驹,实在是难遇而不可求。
我只道这是普通的马肉,幕哥哥,你说这是黑油十里驹,又是如何知道的?”
云游望了一眼莫子枫,意思是得问问他了,却见莫子枫哈哈一笑,颇为得意道:“不错不错,我说这马怎如此奇怪?通体油黑亮滑,前十里有如风驰电掣,快得离奇。十里之后却突然止步不前,倔得很。
倘若不是肚子饿的紧,我还真舍不得杀它来充饥,不料果然是匹神马。”
溪辞“啊”的一声,将手中的马肉放下,惭愧道:“罪过罪过,原来这……这真是那黑油十里驹,那太也可惜了。”
云游拍了拍伏在腿上的小白马,不觉冷笑道:“何来可惜之说?这十里驹是马,其他马便不是马了么?
你们吃这马有罪,吃其他马便是心安理得了么?
同样是生命,何来高低贵贱之分?只因这娇生惯养的十里驹是富贵名族之后便觉可惜,这真是荒唐。
天下无道,便是因为人们有了你这种区别之心才使得人人追求权贵,争名夺利,以求自己身世显赫,不甘为普通之马之故。
殊不知天下是由普通之人普通之物所组建而成,从来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人有了区别之心,以贵于他。
本始无知无欲混沌未开,却因为有了人心而生出区别,为了名利不惜以杂交乱伦乱道来走捷径。
可这种捷径终是一时之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是什么货色终究还是什么货色,改变不了本质。”
溪辞见他疾言厉色,义愤填膺的,似是意有所指,不由得怔在原地,像是个说错了话的孩子,委屈巴巴的直要哭将出来。
云游见她被吓到了,登时心又软了,柔声道:“溪辞妹妹,对不起,我不是在说你。只是想到有些人为了走捷径而干出一些出卖身体和灵魂等让人所不耻的事来,是以没忍住说话大声了些。”
莫子枫帮腔道:“你小子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别吓坏了小美人。
我可不管它是什么十里,千里驹,在我眼里都只是一堆肉而已。”
云游思定,心中一惊,想这些人必定会循迹追来,赶忙将篝火熄灭。
果然又听那于长老朗声喝道:“这贼人在此杀马而食,定当走不远,地上全是血迹,仔细找过去……”
“平原神教,平定中原,真君成仙,得道升天……”
只听这声音高亢,抑扬顿挫,宛如歌唱,显是那十余教众在齐声大喊。
云游和莫子枫莫名相顾,微微而笑。
想这些教众喊得如此顺口,平日不知喊了多少遍方能如此整齐划一,如是唱歌一般。
难点倒不是口号,而是脸皮要够厚,这真君不知有多大年岁,总想着成仙升天,大有不吉之意。
成仙不太现实,然而升天倒是人人可期的,不禁想到自己三九教也有一个口号,如今看来,颇觉是年少无知了。
溪辞低声问道:“怎么了?干嘛把火灭了?”
云游心想这音魔是识得自己的,为了以防万一,当即抓了火灰向自己脸上抹去。
其时他功夫已不在任何人之下,只是一遇危险,便已习惯性的想着如何谋划退路,从未有过要有正面匹敌之念。
溪辞正疑惑间,又见云游扯下了破烂的衣衫,将头包裹扎结成束,一番捯饬,小张仪本貌已去了十之七八。
双手合十喊上一声“阿弥陀佛”便可糊弄成天竺高僧的地步了。
忽听一人哈哈笑道:“你们要找的人在此,快快过来和我打上一架。”
声音豪迈,划破长空,抬头一看,云游一惊,却是那莫疯子正双手叉腰,跃向竹顶,朝着北面发声大喊。
心下暗骂这疯子真是糊涂之至,哪有人偷了人家东西,不跑反而如此猖狂的?可要把我们都给害死了。
溪辞“啊”的一声,急忙起身,慌道:“是那黑油十里驹的主人追来了么?那……那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溜呗……”
云游说的理所应当,虽说自己没吃,然当下也别无他法来解释清白。
“前……前辈,你不一起跑么?”
溪辞向着莫子枫轻声喊道。
“为何要跑?能和高手过招,求之不得。你们走便是,溪辞姑娘,有缘再见……”
莫子枫朗声说完,双足一蹬,“腾腾腾”的踩在竹林顶端,哈哈大笑着向北迎去。
“前辈……前辈……”
溪辞欲要追赶,云游急拉住她的手,阻道:“别理他,我们快走,这人就是一疯子。”
溪辞一急,将手一甩,泣声道:“你这人好没良心,他只是一时失忆了而已。
前辈去偷那马不也是为了我们能有吃的么,而今他孤身一人去迎敌,那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危着想。
在你眼里他只是一个疯子,可疯子尚且知道勇于担起责任,而你却贪生怕死只知道逃避,他可比你有男子气概的多。”
云游蓦地想起顾姐姐也一般的说过自己总是在逃避问题不懂得责任和担当,不由得怔在原地。
想自己真的是贪生怕死么?为何总是在逃?我的人生好似一直在被人掳来掳去的路上,从未真正停下来鼓起勇气直面人生。
人生最大的不幸就是不能直面现实,可现实是什么?父母被杀,眼看着亲朋好友一个个离己而去?
我明明很幸福,又为何会作此想?
他抱着小白马,只觉她全身冰凉,俨如死尸,月光自竹林洒将下来,遍地清霜。
仿佛天地间更无人影,只有自己,一种凄凉孤寂的寒意涌上心头。
然小白马紧搂着自己,以头倚在自己肩上,这感觉却是真真切切骗不了人的。
云游杵在原地呆了良久,待得回魂时,溪辞早已不见了形踪。
当即向北紧追上去。
“溪辞妹妹……前辈……”
他抱着小白马踉踉跄跄的在竹林间穿行,跑了一阵,隐隐听得前方不远处有打斗声响,声音也越跑越近。
不时还能听得那些人在高声叫喊:“平原神教,平定中原,长老成仙,得道升天……”
他们把真君二字改为了长老,想来便是那于长老在与人交手了。
忽听一女子大喊道:“前辈小心……”随后又是“啊”的一声惨呼。
云游心下一凛,快步从竹林中穿出,然刚一出竹林,只见眼前豁然开朗。
明月高悬,映得中间一块空地,直如白昼。
莫子枫痛呼一声:“溪辞姑娘……”
却见他一把将溪辞搂在怀里,悲愤道:“你……你为何不走?”
溪辞嘴角满是鲜血,笑了笑,低声道:“前辈……人……人固有一死,但……但不可失……失了良知……”
莫子枫抱她在怀,仰天一啸,如虎啸山林,群鸟惊飞。
云游惊骇叫道:“前辈小心……”
只见一人弹指“波”的一声,一道无形剑气向莫子枫后颈部的风池穴劲射过来。
莫子枫灵耳一动,抱着溪辞斜刺里一个翻身,“嗤”的一响,那剑气打在沙石地上,穿出一个小孔。
云游定神一望,此人身穿一身青袍,身材魁伟,面目清秀,双手负后,极是从容。
其东首站着一人手戴手铃,正是那人间真理之一的音魔。
旁边还立着十二名教众,一色的黑衣,劲装结束,腰间系着一条黄色腰带,手持长剑颇为干练。
莫子枫环指在溪辞腰间轻点几下,向着云游喝道:“小子,将溪辞姑娘照顾好了……”
说罢轻轻一推,溪辞身子轻飘飘的向着云游滑来,云游放下小白马,顺势一转,将她托在手里。
那青袍长老尖声笑道:“阁下身手好生了得,不知是哪一派的人物?咳咳……”
他说话淡定如山,然从咳声听来,显是已负了重伤。
莫子枫正眼也不瞧上一眼,轻蔑道:“我还道遇上了什么高手,却原来都是暗箭伤人的宵小之辈。我是哪一派人物何须你来过问,因为老子自己也不知道。
但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伤了溪辞姑娘,必须付出代价。”
他说的都是实话,然在旁人听来却是一个十足的嚣张狂徒。
音魔望着云游打量几眼,甚为惊喜道:“这姑娘和那女娃娃便是小张仪一伙的,只消把她们擒住,不怕那小子不就范。”
云游吃了一惊,想这音魔未瞧出自己是谁,却还识得溪辞妹妹和小白马,只顾自己藏形,却给忘了这茬。
那十二名教众,右手“刷”的一声,同时拔剑而出。
十二人便似一人,出剑的声音分毫不错,十二剑便似一剑,显是练过一套什么剑术阵法,娴熟已极。
云游想这些人光从此阵势上看来便知也都是一流好手。
如一齐蜂拥而上,堵了各个方位,自己带了小白马和溪辞妹妹即是施展出了鬼魅身法,亦也未必能够脱困。
何况这功夫极不靠谱,收发不得自如,要倚仗外物方能止势,这可不大妙。
然见那十二名教众右手举剑,上下起伏,动作一片一片的,晃动着剑光,行云流水极是好看,可脚却未挪动半步。
口中随着节奏齐声高喊:“平原神教,平定中原,音魔成仙,得道升天……”
这一下又把长老二字换成了音魔,云游心下立定,想这些人原来是光靠声势哄人,并未有动手之意。
音魔听了,却桀桀笑道:“终于轮到我来升天了。”
说罢手铃一摇,便向云游探手抓去。
莫子枫见了,倏地翻掌一拍,从中击出,大喝一声:“走,快带溪辞姑娘离开……”
又听那十二名教众上下一心,举剑齐喊道:“平原神教,平定中原,长老成仙,得道升天……”
那于长老狞笑一声:“舒服,舒服,再大声些……”
那些教众又加大了嗓门,恭维一遍。
云游和溪辞错愕相顾,想天下间稀奇古怪之事不外如是。
任何一派都是教众身先士卒,然这平原神教却是一反常态,竟给教众来发号施令。
谁是傀儡谁是音魔,谁在操控着谁,谁又能看得清?
只见那于长老听得如痴如醉,在教众的一片呐喊声中,兴奋的双掌凝力拍向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