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骚扰”,叫你无悔

有种“骚扰”,叫你无悔

        尚  笑

        母亲是从解放前过来的人,到2013年为止,按我们村里算阳历的说法儿,母亲在世已有82个年头儿了。

        在母亲离世前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不管在外地或在家里的兄弟姐妹们,都一个不落的赶回老家母亲的宅院,共同守在了她的身边;在她去世的前一天,她的精神依然尚好,仍然能和我们说话。母亲去的平静安然,就是在她生命体征即将完结的那一瞬间,也没见到她有丝毫的痛苦表情。

        在我们老家,长辈过世后,一般在家里放三天,三天后再出殡下葬。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母亲的面容一直比较安详,按村里的风俗习惯,也没有对母亲的仪容,进行任何的装扮和打理;但是,母亲的肤色却一直很好,较白的皮肤上透着红润,甚至比平时还要好看,如果不知道的话,还以为她是在安详的休息。

        在前来参加母亲丧事的亲戚中,有我姨家来的表哥和表嫂,他们夫妻是一对虔诚的佛教徒,他们信佛的名望,在当地可以说是久负盛名;他们对佛的虔诚态度,以致建一座寺院,供他们自己以及信佛的人们念经祷告。寺院开光时,保定大慈阁的真广大师也亲临现场;真广大师的到来,给开光现场增色不少。当时的场面,说起来也算人山人海,气势恢宏,甚至还有些沸腾。当时,我也去了,由于我不信佛,所以,我只是去看热闹;。

        以我表哥表嫂既信佛又建寺庙的劲头,不管怎么说,她们夫妻二人在当地的佛圈中,也算是有道行的人了,如按照他们的说法,凭我母亲过世后的面容和安详境况,说明我的母亲是真正的超度了,也就是说真正的到达了西方极乐世界;并且还说,为了让我的母亲,能够在西方极乐世界生活的更好,他夫妻二人还要多多的祷告,以求佛祖保佑,善哉,善哉。

        母亲去世后不到一个时辰,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亲戚朋友们,能够顶风冒雪的前来参加母亲的丧事,这本身,就让我在心里感到非常的愧疚和感激。但当他们说到,母亲已到了极乐世界,并且,再经过他们的祷告,还可以在极乐世界生活的更好;为此,我便更加的对他们夫妻二人表示敬畏和感谢。这不仅让我在心灵上,得到了莫大的慰藉,同时,也使我更加的放心和宽心;虽然他们所说的,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是,人家有人家的信仰和意念;所以,我也更愿意相信,更何况那些,又是对生者无妨、对逝者有益的好话。

        母亲不信佛,更不会念经,但她也像同村的许多同龄人一样,有时遇到什么事儿,也是习惯于双手合十的嘟囔几句“阿弥陀佛”。就是她这样一位不信佛的普通人,普世的佛祖以及善行的观世音菩萨,竟然也让母亲超度到西方极乐世界,这需要有多大的善行和福报啊;其实,在我的心中,母亲就是一位积德行善,吃苦耐劳的人。西方的极乐世界,也应该是她最好的归宿。

        为表示我对亲朋好友的感谢,为感恩普世的佛祖,为此,在这里我也对他们说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农村老家

        母亲生我们姊妹八个都在五六十年代,这段时间也正是国家和老百姓最穷和最苦的时候。不要说别的,就是解决一大家人的吃穿的问题,这都是一个很不容易的事情。

桂林南溪山公园1998

        就说吃的方面,我永远也忘不了每到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由于家里根本没有多余的储备粮,所以,就得等待上面的政府发放返销粮;如果政府的返销粮不能按时到位,那一家人就得等着挨饿。返销粮说是粮食,而实际上就是一些小米、高粱、山药干之类的食物;但在数量上,主要以山药干为主,小米高粱却少得可怜,这两种说起来叫粮食的食物,若真正用起来,实际上一家人也吃不了几顿,大多的时候还是吃山药干。

        说起山药干,现在的人们都觉得挺好吃,现在市场上卖的也比较贵,一般都在十几元一斤。但是,我们当时吃的山药干,可不是我们现在的这种经过加工熟后晾干的山药干,它是秋季收获后,有的用人工、有的用机械,把生的山药蛋,切成山药片,然后,晒干后,才成了山药干,最后再储藏起来的那种;晾晒那种山药片,往往需要几天的时间,就是不遇到阴天下雨,等晾干后,也是有些会带有发灰或发黑、可能就是发霉的痕迹。那种山药干怎么做都不好吃,一般的吃法,就是放在锅里用水煮,煮熟后加点糖精,然后,一家人就围在一起吃这种东西。也许,现在的人们,偶尔的吃上一次,可能也觉不出什么,但那时不行,天天吃让谁也受不了;反正那时我是吃怕了,不管在什么时候,就是一辈子不让我吃,我也不会想吃。在那无米之炊的年代,好在母亲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这唯一可以吞食的食物,变着花样的进行“炒作”, 尽可能的让我们多吃一点;有时,为了让我们把这些本不想吃的吃下去,还会骗我们说,现在不吃下一屯就没了,大家怕挨饿,只有多少的也要吃几口。那时,大家心里都会期待盼望着春天快点儿到来,只有春天来了,榆树花也就就开了,用榆树花和玉米面活在一起,然后贴成饼子,在黑色的大铁锅里蒸熟,那才是大家,当时心中最向往的、能够吃得上的食物。

        曾几何时,“吃山药干儿”,已成了“穷”的代名词。在我们当地有一种说法儿,要说起哪个地方哪个村怎么怎么穷,就会说“那个地方竟吃山药干儿”。

        除去58年的春季,青黄不接的窘境,起码给两代人留下了难以忘怀的记忆。每每想起那个时候,我心里就会有些莫名的揪心和酸楚;因此,现在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轻易地浪费粮食,除非是发霉或变质了;包括教育自己的子女也是如此。

        现在想起来,尽管那时比较穷,但是,我们还是应该感谢政府,感谢毛主席。是政府在我们挨饿的时候,给我们送来了返销粮,如果没有政府的返销粮,真不知当时老百姓会怎么过,也不知会饿死多少人;对于像我们这人口多的人家来说,则更应该感到知足,因为,所有的返销粮,他是按人口进行分配的;而往往人口多的人家,又必定是吃饭的多,干活儿人少的主儿;那些人尽管没干活儿,但他也是一口人,是一口人,就有生存的权力,既有生存的权利,国家就不能让其饿死,这也许就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在老百姓饥寒交迫时期的突出体现。

        再说穿的方面。在那计划经济的年代,购买许多生活用品都是凭票的,特别是在穿的方面,对于十多口人的大家庭来说,这就是个大难题。相对于那些人口少的人家,他们就好的多。虽然,布票是按人头发放的,但是,买布是需要钱的,钱不是按人头发的,那是按劳力发的;我们家虽然人口多,可劳力与其他普通人家差不多,所以,生活上就自然的比一般人家要差些。

        在我的印象中,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毕业,几乎没穿过一件新衣服,所穿的衣服基本都是我上面的姐姐们穿的剩下的,或是又重新翻改过的;当然,作为我临岁的姐姐也难逃此厄运。只要衣服不破,那就是大的穿不了了小的穿, 小的穿不了了再小的穿;当然,也有大的穿破了的,然后改成小的,小的再穿的。虽然没有穿过新的,但也从没穿过破的,一般母亲是不会让我们穿破衣服的,如果衣服破了,她总会加班加点的缝好的。

        说没穿过新衣服是瞎话,记不得是哪一年,的确是有过穿新棉裤的经历。这条棉裤的面是新的,棉花也是新的,但里布仍然是旧的。由于这是第一次穿新衣服,所以,任何时候都对它记忆犹新。穿新衣服的感觉既高兴也激动,激动地第二天上学,早上起床的时间,都比过去提前了。

      由于孩子们多,所以活计就多,记忆里每当我三更半夜的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中,总会发现母亲不是在纳鞋底,就是做衣服;挑灯熬夜已成了她一年四季的家常便饭。

桂林象鼻山公园1998

        慢慢的,我们渐渐地长大,进而子女的婚嫁也就一步一步的不期而来。母亲也是一个要脸面的人,由于子女太多,虽然,每个子女出嫁或迎娶的场面,不能像有职有权人家操办的风风光光,但按一般来说也能过的去,起码不能让别人说出什么来。不要小看这一般,对于普通人家,这一两次的一般显得就轻松简单,但是,对于我们人口多的人家来说,多次的一般就不一般了,只要我们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谁都会感到,确实的不容易。

        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我知道农村的不容易,我更加理解父母的苦楚。那么一大群的兄弟姐妹结婚办事,都要父母去操办,这要摊在任何人身上,谁都会感到挠攘。在家时,我干的活最少,我上的学时间却最长;像我的姐姐们,上学时间最长的,没到”初中就不让上了,有的更可怜的,学都没让上,从小就在家帮着父母带妹妹和弟弟,以及干家务,等到大一点了,就跟着大人下地干活挣工分了;接下来,一个接一个,下一个又是新的接班人,继续重复前面姐姐的活计。幸运的是我生在了她们的后面,所以,到了我的时候,家庭生活条件有所好转,尽管,我的下面还有弟弟,我却因为出生先后的缘故,躲过了那一劫。所以,每当我在感恩父母的同时,我也非常感谢我的姐姐们,是她们牺牲了自己,减轻了家庭的负担。因此,母亲平时也常常教育我们小的,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你们的姐姐们。

        鉴于家里当时的状况,我个人婚事的操办,一定不能再靠父母了,哪怕家里愿意为我张罗,我也会不加思索的予以拒绝。不管个人条件怎么样,一切要全靠自己;条件允许就办好点儿,条件不允许,就将就一点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父母操心了,父母已经很苦了,为她们分担解忧,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改革开放不久,我们家小一点儿的兄弟也陆续成家了。由于父亲过早的离去,我们子女逐渐的成家立业,漫漫的,也使母亲变成了一个人的孤单生活。开始的时候,谁要不经常去看她,她就会嘟囔谁;到后来,变成了谁要不经常去看望她,她就会不打招呼的去谁家,让你感觉挺突然。在感到突然的同时,她还会很幽默的和你说,我又来骚扰你们来了。

        为了不让母亲晚年的生活不至于孤独,我们子女曾召开家庭会议,商定每隔多长时间,根据顺序轮流看望母亲,如果谁当时有事脱不开身,可与其他自行调换;除此之外,没事儿的自己可以想来就来,不受时间次数限制。对于远在外地生活的姐姐和外地工作的我来说,因为没又办法和他们一样在家排班,也只能逢年过节回去探望了。

        时间周而复始的进行着,日子也在一天一天的过着。

        还是母亲又一次的打破这生活的宁静,他没有像其她的老人那样,每天无所事事的随遇而安,他要在有生之年,在身体可以走动的情况下,出门远行。

        早就知道,母亲这几年去过几百里以外的姐姐家,而且,还不止一次。因为,姐姐家离我们老家比较近,从北京坐一般的普通火车,几个小时就到了;后来,老家到现在的姐姐家通了高速,也就不用再去北京倒车了,方便了许多。

        这次,不知她动了什么心思,说想抽个机会,到我当时的部队看一看。其实,我很明白她所说的抽机会是什么意思,她就是想趁我探家,或者我的媳妇探家时,随着一起来。如果她单独来,坐火车时间太长,她又不识字,所以,就不敢来,除非有人送,让人送又得多花钱,她又舍不得;如果让她坐飞机,她更加舍不得那点儿钱。最后,只有找个理由让我的媳妇回家,最终,把母亲接到了部队家属院。

      到了部队以后,我尽可能的多抽时间,陪她待着或吃饭。由于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到南方,所以,我更想陪她到一些风景点去走一走,看一看;可是,他似乎对这些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使他感到快乐和高兴地事儿,就是在家闲聊,好像更愿意和我多说话。另外,还时常的一会儿让你为她洗脚,一会儿让你为她剪指甲、捶背、梳头等等。有时,我有点儿不耐烦的和她说,让我的儿子代替我做这些事儿不行吗,但她却说就是不行,并且说,这些事儿与你的儿子有什么关系,这本身就是你自己该做的。看着她那犟劲儿,我也只能说好好好,是是是。据我的长时间观察,似乎母亲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使唤我,冥冥中让我察觉到了许多故意的成分,比如说,脚指甲分明是前一两天才剪的,现在又让剪,谁的指甲能长那么快,更何况她的岁数又是那么大了。据我姐姐她们讲,母亲去到她们的家里也是这样,多少的总得叫你为她做点儿事儿。

        另外,母亲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到了谁家也不会住的太长,只要她想起来说走,那谁也拦不住;谁要拦她,她就吓唬谁说,再待下去就活不了了。其实,在我看来到谁家去,什么时候走,在她的心里早有她的小九九,别看她闹走闹活的,那只不过是吓唬你而已;但是,别管怎么样,你不听她的还不行,到头来还是依了她为止。

桂林象鼻山公园1998

        到后来我转业回到了离老家不远的城市,由于离家近了,母亲也就接长不短的来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但她平时的习惯及说走就走的毛病依然如故。

      再后来,随着我的岁数增长,母亲就不能像以前那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从此以后,只有我经常性的往老家跑了。我知道有妈就有家的道理,所以,不管平时有多忙,也不管刮风和下雨,只要有时间,就回去看望自己的老娘。生活的经历告诉我,妈在,人生尚有去处;妈不在,人生只剩归途。

        母亲在临终前的几天问我说:我过去总是给你找麻烦,有时甚至是故意的,你怪我吗?

        我说:可能当时有点儿,但现在认为那是我应该的;

        但此时我心里想的是,觉得当时麻烦我的还是太少了。

        母亲说:因为你从小上学,后来岁数不大又远离了家,在南方一待就是几十年,回来以后,尽管我到你那住过几次,但总共加起来也不到一年,说起来我的一辈子,你能伺候我多少;之所以我时不时的去“骚扰”你,就是为了在我走后,你不至于过于的后悔。

        就是这几句话,让我永远不能忘怀;也就是这几句话,常让我认真回忆和思考:我所经历的生活过往,哪些是我心里“淡定坦然”的,哪些是我“终身遗憾的”;后来,我渐渐才明白,所谓的“淡定坦然”,那叫“心安”,所谓的“终身遗憾”,那叫“后悔”。

        这就是母亲,她不仅为儿女的现在操心,同时。还在为她过世后,儿女们的后悔不后悔着想。

        我想,父母在世时,不管我们每个人给父母的尽孝多与少,其在内心中,总有或多或少的后悔,只是程度不同罢了。而我们儿女应该尽量做到的是,最大限度的减小后悔的程度;尽孝的多少与后悔的程度成反比,也就是说尽孝越多,后悔程度越小,反之亦反。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父母的岁数也在增长;朋友,您还等什么,从现在开始吧!

                                                                                                          2019.03.07  于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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