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年终地府评级，白无常谢必安又得了个倒数第一。

只因他的被投诉率，总是居高不下。

地府政务大厅，一进门，本月黑榜第一名，当之无愧。

专门处理投诉鬼差的同僚，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准没好事。

隔老远，就听到察查司传来咆哮。

伴随着咆哮，似乎还在砸东西。

陆之道那个大嗓门，吓得刚到地府报道的鬼魂，哭着吵着要回去，一时乱作一团。

可他们本来寿元已尽，能去哪儿呢？

负责指引的鬼差没得法，耐心安慰。

自从地府上线公务员服务评分系统后，他们这些打工人的绩效，和鬼魂评分直接挂钩，基本很少出现打骂鬼魂的情况。

在这种变态评分系统下，谢必安显得更加变态。

连续半年，他都稳居倒数第一宝座。

不过地府都是铁饭碗，不存在裁人，他谢必安又是个不缺钱的主，绩效扣了就扣了。

唯一受伤的，只有察查司的陆之道。

每回开会，都被上司单独留下，明示暗示务必让谢必安上点心。

察查司的门，终于开了。

出来个黑袍高个男子，面色苍白，神情轻松，脸上笑嘻嘻，丝毫未被刚才的事影响到。手上还把玩着个小物件，

要是陆之道瞧见，必定把谢必安丢去奈何桥当苦力。没错，他把陆之道刚得的文玩顺走了。

守在门口的白衣男子，个子偏矮，略胖，本来靠着墙角，闭目养神，听到动静，见搭档还是那副死出，知道陆之道肯定又白忙活。

“这这这……黑无常不是据说劳模，怎么还会被训？”新来的鬼魂不认识鬼差，光凭衣服先入为主。

负责指引的鬼差再次耐心解释：“黑白无常并非按他们穿的衣服判断，黑属阴，白属阳，故而这般称呼罢了。”

正说着，只见白无常谢必安翩然而至，打量着自己刚抓来的鬼魂，拍拍他肩膀：“下辈子积德行善，别再落我手里！”

得，又吓疯一个。

谢必安评分再减一。

范无咎本就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你才刚被……”

谢必安及时打岔：“到点上班，走走走，换工作服去。”

黄泉路上，谢必安叽叽喳喳的声音久久回荡。

今天他们的目标，抓20个作恶鬼魂。

但以范无咎对谢必安的了解，估计最多不超过15个。

15个是保底。

低于15个，会连累搭档。

还别说，谢必安粗中有细，还算有点良心。

地府众鬼差私下都说，白无常上班惯会摸鱼。

这话不假。

内卷风气从人间传到地府之际，唯有谢必安，从不加班，到点就走。

甚至有时候，拒绝参加不合理的外勤安排。

整顿职场，还得看他谢必安。

刚出黄泉，来至人间，谢必安就不见了踪影。

上班时间，不在工作岗位，也不知去哪儿摸鱼。

范无咎习以为常，按照既定安排，去寻生事鬼魂。

且把闲话休提，只说那谢必安。

趁范无咎不注意溜走后，腾云驾雾，转眼来至一村庄。

村口有户人家，两间木屋，外围篱笆桩。院里种有小菜若干，垒了鸡舍，有犬吠声传来。

谢必安轻敲院门，里头传来一声询问：“谁呀？”

“是我。”

屋里出来个年轻妇人，怀抱婴儿，急匆匆打开院门，将谢必安迎了进去。

不怪地府鬼差非议，实在是谢必安回回来人间，必定先来这儿。

有传言，这是他在人间的姘头。

就连他顶头上司，都暗中提点过几回，让他当断则断。

人鬼殊途。

他们若是继续执迷不悟，只会害凡人阳寿不深。

谢必安回回当面答应，次次都还是要来。

这日，他给母子俩带来食物、布匹、银钱，足够她们来年开销。

“谢公子，真不好意思总麻烦您！”

“无碍，是……魏兄临行前所托，嫂夫人不必介怀。”

“哎，也不知夫君何时能回来。”

谢必安接过茶碗，眸色一暗，假意低头喝茶。须臾间，已作寻常反应：“此去山高路远，怕得费些光景。”

一旁的魏母久病在床，闻言也只能万千情绪吞下肚，不敢在外人面前露怯。

谢必安到外面一通忙活，回来只说柴都劈好了，他还有事就先走了。

魏家老小急忙留他吃饭，魏夫人都已经在淘米，出门再三邀请，他怕露出马脚，寻了个理由拜别。

地府鬼差，吃不了阳间东西。

刚出院子，就被范无咎逮了个正着。

谢必安还没说什么。

范无咎急忙从树上跳下，向来严肃的脸上，浮现一抹不自在：“我是来抓鬼的，没有跟踪你……”

“我知道，你都看到了吧？”

范无咎点点头。

老搭档默契十足，二人确认抓捕方案，便继续赶路。

赶路途中，谢必安说起那段往事……

【二】

约摸半年前，谢必安执行公务时，被精怪偷袭，想夺他法器。

敌多我寡，他在交战中身负重伤，倒在官道上。

被行商魏书所救，带在身边，延请大夫诊治。

几日后，人总算醒来。

因这救命之恩，谢必安决定护送魏书至西域。

途中，二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

不想他的行踪，再次被精怪探查，暗中设下埋伏，意欲除掉谢必安。

此事说来蹊跷，素来胆小怕事的精怪，此番竟拼了命要弄死谢必安。

这日，谢必安外出同城隍老儿相谈，请他帮忙探查线索。归来时，只觉客栈气氛古怪，被瘴气笼罩，当即取出武器，小心查探。

突然间，一个妖物朝他扑过来，他下意识一剑封喉。

瘴气散去，客栈恢复如初。

谢必安傻了。

竟是魏书倒在血泊之中。

鬼差在阳间杀了人，自然很快被地府获知，紧急调派人手抓捕。

好在最后是范无咎亲手抓了他。

若换了旁的鬼差，谢必安不一定会有什么好下场，毕竟因他平日作风，得罪不少同僚。

范无咎将他送入狱中，再三询问事情经过。

在狱中那段日子，谢必安并不好受，反复要水，一遍又一遍洗手，却怎么也洗不干净。

回想当日情形，到底关心则乱，竟然连小小障眼法都未能识破，害得魏书无辜惨死。

阎王殿内，谢必安第一次作为嫌犯跪下，不为自己辩解，只求阎王能想办法，救魏书还阳，哪怕代价是散去自己毕生功力。

谁知阎王翻遍生死册，都未寻到魏书半点信息。

生死册记载凡人所有信息，若不在册，说明魏书并非凡人，许是上界仙人下凡历劫，亦或是精怪修成人形，尚未入凡人册。

既然查明魏书并非凡人，谢必安杀人的罪名自然无从谈起。

打那日起，谢必安疯了似的，到处寻找魏书。

他想知道，当日救命之恩，到底是真是假。

经过不懈努力，他终于辗转得知，世上原本确实有魏书此人，西域行商，早在谢必安到人间前，在途中因病亡故，尸首被精怪掳走，借尸还魂。

后瞧见魏家老小无依无靠，心生恻隐，才会多加照顾。

范无咎问：“你知道是谁救了你么？”

谢必安摇头。

范无咎指了指抓捕名单，“是他。”

原来，竟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