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安回到房间直奔画去,握着画笔的手凝在空中,脑海中那女孩的容貌衣着不断勾勒显现,一道道线条像草蛇般不断聚拢,很快就形成了大致轮廓。
笔尖在砚台上轻轻点几许,干燥的兼毫吸食些许墨水变得油光发亮,抬手轻挥便如云龙游走于画,整个动作连贯且快一气呵成,少女的模样不断明晰,像是从浓雾中缓缓走入视野之中。
将其定形再做末微调整,这也是最难的部分,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打磨修改,动任何一笔都需要经过深思熟虑,若有分毫差池便有天壤之别。
可顾南安作画速度不减反增,他的手像是有某种魔力,任凭笔尖在画中不断跳跃,看似随意画添在少女周围的线条反而让她有了更多的真实感。他随手创造的少女真的让画中的花景失去光彩,仿佛有一道光亮从云层中投下将她点亮,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少女深深吸引。
他几乎贴在纸上作画,远远看去像是在亲吻少女的肌肤,鼻翼凝着汗水也无暇顾及,他的眸子越发明亮,纸张上的少女呼之欲出,脑海中全是那个红裙女孩爽朗的笑声。
他忽然间停住手里的笔,没来得及给双眼润色,画中少女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脸上的笑意愈发地盛了起来,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注视她的同时也被她同样注视着,若有若无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顾南安忽然有种错觉,这个少女即将要从画中朝他走来,画中的景忽然动了,荷叶在微风中摇曳,霞红流转在少女白皙的肌肤上,她的睫毛长长的,眼睛瑰丽的像是宝石,一切都很美好充满着诱惑和危机。
他忍不住想要完成这最后一笔,可又预感一但落笔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一切实在太过诡异,没有人会相信画中的人物竟会活过来并且想要从画中逃出。
迟迟不见动笔,顾南安甚至不敢看画中少女的眼睛,那是一种恐怖的妖术,一旦和她目光相对便会沉迷再也无法自拔,他以为自己创造出盛世美颜的少女,出人意料的是画中人有了自己的想法意识。
像是有人俯在耳边轻声吟唱,某种古老而又庄森的文字,晦涩难懂却又迟迟不肯散去。
槿墨翻身进屋,手里拿张黑布将画整个罩住,顾南安胸口忽然一轻,那种压迫感顿时消失不见,他喘着粗气,感激地看了眼槿墨。
“你跟丢了魂一样,看着这画一动不动,”槿墨坐在画桌上,“怎么叫也不听,我才发现是这画有问题。”
他扬了扬手中的静岳,“它一直抖动不停,着急着想要出来……要是再晚一点你小子搞不好就出事了。”
“你画的不是美人,是妖怪。”他沉声道。
“吃人的妖怪!”
顾南安被吓了一跳,他慌张地看了眼被盖住的画,好像那副安静的画中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见顾南安那幅紧张的神情,槿墨突然笑了,“世界上哪有什么妖怪,你肯定是被画中的女子迷住了,觉得她活了过来,其实那只是你心中的臆想。”
那个女孩只是自己心中的臆想么?顾南安疲倦地笑了笑,忽然间觉得心中有点失落。在那一刻他感觉到画中少女真实的存在,他甚至能感受到少女肌肤上传来的温度,仿佛只要一抬手就能摸到女孩的脸。
可那只是自己的幻觉么?就好像大梦初醒后还在为梦中的美好而恍惚。那画中人只存在于画中,痴人才会说着有违天道的话。
画置放在桌上,像是被人遗忘在那很久,上面还盖着槿墨不知从哪儿扯的黑布。
“一会儿把这画拿出去烧了吧?”顾槿墨小心翼翼地问,他知道弟弟向来对画都很重视。“怪邪乎的。”
“我再想想吧……”顾南安沉声说,“也不一定要烧了。”
见弟弟执意如此顾槿墨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索性讲些在弟弟离开之后放风筝时发生的事来引开话题。
到了饭点,两人同去大堂吃饭,在房门被关上之后,黑布被一只纤细的手撑起缓缓升高,又一瞬间手收入画中,黑布从空中慢慢飘落在地上。
临走前槿墨仍一直劝诫他要将画摧毁,并且给他出了很多主意。他听后点头说自己会处理,然后加快脚步自顾自地走进房屋。
推开门见屋子里掉落的黑布,他抬头望见那幅画,和往常画的差不多,没有了之前那抹生机,他心想或许真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自嘲地摇摇头,将黑布随手一扔。
夜已经很深,可顾南安没有睡意。他一直记得在画被盖上的前一刻,画中女孩的神情突然变了,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努力地想要表述着什么,可偏偏只是微微张了张嘴巴,无法开口说话。
也许只是想要感激眼前这个把她创造出的人吧?让她短暂看了看画外的世界。
他翻了一个身,感觉黑暗中有人在观望着他,让他如芒在背。
他知道是那幅画的缘故,屋内重新点上烛火,他握着笔把画中未完成的部分补上,替双眼润色,按照今天的记忆不断更改女孩模样,只是那如鹿般清澈见底的眼睛让顾南安心情复杂。
桌上蜡焰被一阵风逐渐压低,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它捏住,最后在停笔时熄灭。他静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听着风声渐渐远去,许久之后手拿黑布重新将画罩起。
终于没有了那种异样,他疲倦地爬上床,沉沉入睡。
太阳升起阳光缓缓投射在顾南安的脸上,他眯着眼从床上坐起,慵懒地伸腰把隔了一夜的疲倦都倾泄出来。
他望向昨日完成的画卷,远远看上去墨迹已经被吹干不少,可他突然之间变得异常清醒,冷汗也随之打湿后背。昨晚盖在画上的黑布已经掉落在地,而画中空出一大块位置正是昨日所画少女所在。
那个女孩真的活了过来,并且从画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