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扎进海里。水流激进，透明绚丽，一个一个气泡像是记忆的承载翻涌出浪花，吞吐着，消亡着。
意识迷失，混沌不堪。耳边传来叽叽咕咕的人间烟火声，无法呼吸，眼眸处于昏暗中，隐隐有蓝色的带着阳光的离子透出。外面，大抵是个晴天吧。
一切，都是那么地平静缓和。
尘是一尾鱼，一尾再普通不过的鱼。
同龄的鱼儿们说，眉心那抹白，不过是她怪异的化身。
“你那么丑，滚开，我们才不和你一起玩。”一只胖鱼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尾巴一摇，转身游入热闹的鱼群，欢笑声有点刺耳。
尘麻木而淡然地转身一笑。好吵啊。她轻轻晃着水纹，回到了那颗石头下面。
这里看不见人，却能隐隐听见岸上的喧嚣。她很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离温暖很近的光芒，爬着，就能穿越这里，去到一个熟悉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并不属于这里。”
“我所有的温暖，来自一个远方。一个被我忘记了的远方。”
“可这片海，把我永远困在了这里，无从出口。”尘常常想。
可她终究离不开这儿。
听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尘很多事情都不记得。有时候她会数啊数，数到一个数又在下一秒全然忘记。又继续数。
每当夜晚，夜空上总有颗白的发光的点落在她的身旁。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恒星了吧。她看不清他真实的样子，只觉得他发出的光，像月光一样光滑。在这个冰冷的海底，他像影子一样，默默地，追随尘的身影漂流。
你见过聚光灯吗，就好像一只鱼在一片海里，一个光束，独独照在她的身上，绚丽幽深，每当那时候，她就是生命里唯一的舞者，四下静默，掌声雷动。不，没有掌声，是鱼鳍拍打声，和他不变的追随。
“hey，你会讲话吗？”尾一划，尘问道。
“。。。”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呢？”
“。。。”
“你离我远吗？”尘的声音越来越小，蚊子一样，快要听不见了。
“。。。”
“好吧，那你，可以帮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外面，是不是有人在等着我？”
尘有些懊恼地垂了垂头，他又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也许我记得他。可每当我要想起，却在一瞬，忘记。”
“也罢。我确实，什么也抓不住。只有把这清澈的水，不停地吞咽在肚子里。”尘摇了摇鳍，无力地放下。
夏季消渴，秋日泛凉，春消融，冬冰封。如此也好。
水流激进，旋涡深转。是人还是鱼，不清楚。水浑浊着，瞬间又清明。是透彻的蓝，又好像是透明色。她穿梭在水里，来回反复，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很久。这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游到尽头是一堵玻璃做的墙。
耳畔传来模糊的声响。这水，还有三个月，就要消失了。
流水的波纹混乱了那个人的眉眼。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想靠近看清，却不小心碰到残留的弯曲水面。
窒息。哗哗声不绝于耳，震透着耳膜的每一个末梢神经。
“三个月。。我还能在有你的气息里，存活三个月。。要走了吗？这次，真的要走了吗。。”她大喊。
没有回声。
她急忙穿过各个方向，到了水流顶端，有岸，又没有岸，一片死寂。水又变得浑浊不堪。
可不可以不走。她无声的说。
“可你该走了，对吗。”
“起码，剩下的这三个月，我知道你还在我身边。我会在里面一直游，一直游，记住你的呼吸，一遍一遍，一生不忘。”
“你能感受到我吗，我在想你。”
这水像烈酒，把尘呛得眼泪直流，可无人看见。
“我会忘了你，好好生活，我答应的。”水中好安静。
“看，现在我已经忘了你的名字，你的样貌也化作了记忆碎片，被我亲手撕碎。”
沉默许久。
“可我还忘不掉你。”
“你在哪。”
夜已深。
一个男生推着自行车，走在她的身侧。两侧的梧桐树低低垂眸，静默不语。地上地毯一般的落叶又积了一层，以前的她，会跳着躲过，怕踩疼了他们。今天，女生只努力想分辨他的脸。太黑了。这地方有些荒凉，要走很远才有一个路灯。她看不见。
路，是回家的路。
熟悉的街，熟悉的方向，熟悉的，他。
一幢楼底下，总有个人影在五楼那个窗子后面做着饭。灯光是熟悉的暖黄色，打破夜幕的笼罩。每次抬头，都是一抹温暖化在心间。走到楼下一望，就莫名地安慰。她曾想，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吧。不变的期待，不变的温度，就算每天望一望那抹暖流，也就够了。
“我知道，是你，都是你。”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回响。
星空下。广阔的幽深，磅礴的凉夜。漩涡一样的黑洞隐藏在里面，被绚丽的星辰击溃。一颗，两颗，成千上万颗星星汇集成团，背后是不知来自何处的柔粉色，他们纷纷散开来，烟花被定格一般，被这巨大的广阔包裹。
夜幕依旧是深蓝，让人恐惧又安定的深蓝。男生支着自行车和她站在墙角，一眨不眨地仰望着，嘴唇微动。渐渐地，男生的头靠在了身侧的肩上，虚弱地闭上眼睛，慢慢地往下滑，像是快要睡着了。
她没有喊他，仿佛怕把他吵醒了。
墙不见了，只有两人，还有那片闪烁的星云。她顺着男生的姿势慢慢地坐在了在地上，右手从后边静悄悄地扶住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头放在肩头舒服一点的位置。斗转星移，像是亘古不变的古老传说。
“你的心跳已经很慢了，是累了吧。那就坐着歇歇。”
其实，我还想看看，你那星子一般的眼眸。想让我的样子，再一次填满那晶莹的墨色，弯一弯，笑的像彩虹一样斑斓。
我还想靠在你宽阔的脊背，撒一撒娇。就像生了一场大病，可你还会好起来的。
我不喜欢生离死别。
声音被吞没了一般，在她的唇边呼之欲出。
那天下午，她勾着兰花指，眼睛一撇，捏着嗓子说，美人如玉，常伴君侧。
有个人笑着回，光阴荏苒，眼波吹皱。不知为什么，他的笑眼里，分明有了一丝落寞。
哈哈，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那时候，你变成了个老头，天天陪我去跳广场舞。而我，变成了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婆，总爱到处乱跑，你驼着背弓着腰，慌忙跟随。”
花甲，古稀，耄耋。他们约定看着彼此慢慢变老。然后在某一天的下午，指着年轻时候的合照，告诉他们的孩子，这就是爹娘年轻时的模样。
水面开始暖洋洋的，尘渐渐苏醒过来。那抹光不见了，天色尚好。
一如往常。
她喜欢这样的天气，很温暖，给海洋的咸腥味注入了一丝香气。
日子就是这么无聊。那种无所适从的孤独感，她早已经习惯。人有人的规则，鱼也有鱼的规章。尘的长相不符常规，也难怪他们害怕排斥。
“放在人间，我就是尾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丑鱼”，尘轻轻地笑。
其实，除了眉间白色，尘长得也算标志。蓝色的鳞像宝石一般，阳光下碎碎点点，白色的唇一张一合地吞吐着，圆圆的眼睛。微微游动，乖巧的鱼尾搅出美丽的波纹。
她有个好听的学名，蓝宝石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