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色邪手里捧着一枚杏核,呆呆地站在大雷音寺门前的绿地上。
昨日师父归来时,手中的八大人觉经已不知所踪,后来断断续续地听其他师兄谈起,师父把它给了凡间的一位书生。色邪不懂,毕竟师父很少给凡人经书。晚上讲经时,师父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随手从法台上拿下一枚金黄色的杏子,递给色邪。
“徒儿,我看你口中干渴,这枚杏子拿去吃了吧。”
“师父……”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就像是这枚杏子,它自母树而生,最终或被吃掉,或自成为母树,一切只是造化而已。”
“师父,您为什么要度化那个书生。”
“吃了它吧,剩下的核到底是砸开吃仁,还是埋入土地,这是你的决定,也是它的因果。”
色邪吃了杏肉,手里捧着杏核左右为难。她不知道师父的用意,更不懂师父所说的因果造化。但她知道,自己脑海中的一瞬改变,将会影响到这枚杏核将来。
将来,或有一片杏林,或没有。
色邪看到地上有两块石头,一块长,一块凹,用来碾碎杏核恰到好处。
“不能砸开它。”身后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
“师姐。”色邪转头,看到罗刹女。
“我说过,莫再提师姐。你唤我名类罗刹便是。”
“可……”
“师父给你杏,这是天数,你吃掉或者种下,也是天数。但你不可砸开。”
“为什么?”
“师父知道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事,所作的一切都是他手中的局。在这局中,你,我,那凡人书生,甚至这枚杏核,都是局中棋子。这杏也是有根有灵之物,种在地上,繁衍结果,种在你腹中,便是夺命祸根。你不该死于此劫。”
色邪看着罗刹,忽然觉得她好像比自己更了解师父,更懂师父的意图。
“师……罗刹姐姐,师父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罗刹没有说话,径自走来,拿过色邪手中的杏核,夹在拇指和中指之间,轻轻一弹,那杏核极速向东飞去,不见踪影。
“姐姐,这是……”
罗刹看着杏核飞走的方向,轻叹:“它的归属不是大雷音,这里的劫,和它无关。”
“姐姐,你所说的劫,到底是什么?”
罗刹看了看宝殿:“走吧,师父要讲经了。可耳和摩诃迦叶早进殿了。”
佳露儿从来没有想过,母亲口中的人,竟然如此温情。
她费力地把一块饭团推到自己的洞中,靠在壁上,累的动弹不得。
她想起了刚才那个书生的一言一行。他虽然脸上挂着极度的失落和不快,但她依然在阴霾的表情下,看到了他脸上的善意。
这就是人吗?和母亲说的并不一样啊!
刚才那个人是那样的温婉,声音是那样的好听,她与他虽然无法交流,但她听得懂男人在说什么,在表达什么。
她有些坐不住了,她还想再去看看那个人。
房门再次响起,佳露儿直起身,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从洞口钻出去。
这是她无数洞口中的一个。母亲说,当年打这个洞时连她自己都没出生,所以迄今为止母亲自己都没有走完所有的洞口。这里每个洞口虽然狭小,但在地下却打通了周围两里所有可以打通的地方,洞连洞,路接路,蜿蜒崎岖,连绵不断。
在上百个洞口中,佳露儿选择了书生床下的这个出口,作为她第一次走向人世的通道。
复育打开门,先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刚才那只小鼠已经离开,然后叹着气坐在书桌前。
佳露儿轻手轻脚地躲到床脚后,观察着面前这个温婉的男人。
复育从兜里拿出剩下的三枚铜钱,放在桌子上,接着,他又从怀中掏出那绢《佛说八大人觉经》,借着油灯诵读起来。
“为佛弟子,常于昼夜,至心诵念,八大人觉: ”
“……”
“若佛弟子,诵此八事,于念念中,灭无量罪;进趣菩提,速登正觉;永断生死,常住快乐。”
一遍读完,复育盯着绢上区区数百字,不再出声。佳露儿藏着看他,并回味刚才书生诵读的内容。
在这之前,她是听过这男人读书的。自打她出生以来,每日里都会伴着“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之类的话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今天这人读的,自己之前全然没有听过,而且更加听不懂。
“这是什么意思?”她喃喃道。
一遍读完,复育盯着绢上区区数百字,不再出声。他不知道那只幼鼠在藏着看他,只顾自己回味刚才诵读的内容。
在这之前,他所读的,都只是老子孔子的圣贤,除非是要出去给人代笔,否则每日都是以“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之类的话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今天所读的,自己之前全然没有听过,意思也是一知半解。
“吱吱吱吱……”他听到身后幼鼠的叫声。
复育吓了一跳。
佳露儿也吓了一跳。
“你还没走啊。”复育看清了,这是刚才自己舍了粟饭的那只小鼠。
他转过身子,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弯着腰把胸口顶在膝盖上,小声说:“你是在听我读经?”
佳露儿战战兢兢,想说“是”,但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声“吱。”
复育笑起来:“好,既然你也愿意读书,那就跟我一起吧。以后每天都来,我给你备饭,给你送水。虽然我也潦倒,但你那一点点食量,我还是匀的出来。咱们,就当个异类的同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