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在莲花镇(原创)

那个礼拜天的大早,悦卿跑到女工宿舍找我。他要我随他去将军山,他说那山上有个庙宇,庙宇里的老和尚算命很准。

“都什么年代了,满肚文墨也信算命?”我当着室友的面,讥讽他。

悦卿没有生气,一本正经地说,一定得去,很重要。

“后面鞋厂川妹子被炸死了”悦卿眉头紧锁,神情凝重地说。

“怎么还提她?我早知道啦,我还看了新闻报道。”我用不以为然的、很平和的语气回答。这种平和,不能说明我缺乏同情心。

第一次听工友议论女孩死去时,我心里哽咽的异常难受,对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死去产生了同情。但是这种同情只是工友们争相议论的氛围带来的悲情效应,是一刹那间产生的怜悯之情。随着时间的消逝,心情的过滤,内心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

在广东这个人潮拥挤,劳动力廉价的地方,治安管理混乱,我们这些外来工文化素质各方面参差不齐,偶尔死个人已见惯不惯。正如隔壁台资厂有个女孩莫名其妙的,居然用长腰袜挂在高脚床上,硬生生把花季的自个儿挂去了。

但是这个川妹子同,死的特别,死的可惜。对工厂来说,不过是损失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女工人,但是,对她家庭来说,少了一个挣钱养家的大梁柱子。据说川妹子父母残疾,家里还有位80岁老奶奶,一个上学的弟弟。贫穷的家庭还指望她打工一个月能寄几百块钱维持生活。

那段时间附近的莲花山在搞开发,听说建大型工厂。山上用雷管炸药什么的搞爆破,轰轰隆隆地开山响,震耳欲聋。W鞋厂的女宿舍门和北面莲花山脸靠脸,挨得很近。

那个公休天,女工们都逛街去了,川妹子一个人坐在房间门口的小凳子上,她在赶工,织毛衣,想趁天凉之前织完邮寄回家。没曾想,悲剧就那么一瞬间发生了,对面突然飞来一块开山石给她猛地击飞床底下,狠狠地抛向墙根下,血肉模糊一片,当场身亡。

那时的莲花镇稳居全国闻名的百个工业乡镇之首。据说经媒体报到女孩死亡后的反响很大,那女孩家人顺利获得8万的赔偿金,在90年代中期,这笔赔偿金算是不小的数目。

女孩已经死去一个多月了,悦卿还提这个让人痛心的事,有点让我摸不着头脑。我说悦卿,你和她八竿子打不着边,你倒是对她念念不忘哈。

悦卿说,你误会了,听女孩的老乡说,女孩死之前的一周,去过将军山算命,算命的说她足不出户也能遇天灾人祸。

悦卿的话让我的室友们顿时紧张起来,深信不疑。我没当真,哂然一笑。小时候我爷爷总是拿孤魂野鬼吓唬我,爷爷去世10多年了,我还从没遇见鬼。

但是在悦卿的死缠游说下,我只好妥协,随他一起去将军山,反正礼拜天闲着也是闲着。

将军山坐落在繁华的莲花镇中心地带,海拔并不高,四五百米左右。山上苍松翠柏,竹林茂盛,砌好的水泥台阶,弯弯曲曲延伸至山顶。因来的时间较早,幽静的山道里游人稀稀落落,各种鸟雀忽远忽近的鸣叫。山顶上一棵大榕树,据悦卿说树龄大概两百多年。榕树不远处有座高大的烈士碑,石碑上镌刻着甲午战争时期牺牲的本土英雄烈士的名字。站在石碑前的台阶上,小镇的山山水水,繁华的工业城,新建的大楼,尽收眼底。

我们在山顶上待了约半小时左右,便走另一条小山道,半道上,一座青砖黑瓦的古式庙宇呈现眼前,庙宇外观有些陈旧破败。

大门直径过道两边,一面一座关公拿大刀的雕像。大堂的正中摆着一个神龛,神龛上整齐的摆放着供果,下方立着青铜大鼎,鼎里香火徐徐升起,缭缭绕绕,三三两两的善男信女前来叩拜进香、烧纸。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香纸味道。

悦卿告诫我,在神灵的面前必须要严肃认真,否则不显神灵。悦卿买了香和纸,进香时,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然后烧纸,跪在红色的蒲团上,作揖,叩拜。悦卿示意我跪下,像他一样的虔诚用心。我满不在乎的像征性地应付了一下下,我甚至偷笑,戏谑悦卿封建迷信。

最后轮到抽签。我抽了根姻缘签,悦卿抽姻缘签和事业签。我们把签一一递给身披伽裟的老者。

老者面容清瘦,发光的额头六个戒疤,很耀眼。他翻着一本残破肮脏不堪的周易,书里面的竖体字全是我不认得的繁体。老者说悦卿二十四岁动婚姻最好,这一生事业无阻,飞黄腾达。悦卿窃喜,他说他明年才二十四岁。

老者看我的签,端祥一翻,一边询问我的时辰八字,一边查周易破解,念念有词,道:十九的姻缘已过,事业平平淡淡,姻缘越晚越好。

我的命,算得这么简单?我质疑。

走出庙宇大门,我高兴地对悦卿说,我就不信算命,就信这大好时光。结婚越晚越好,我还没玩够。

悦卿有些不悦,说,还结婚越晚越好,你想玩到老,找糟老头儿嫁吗?我一粉拳击过去,悦卿侧着身子躲闪,两人笑闹一阵子,终归于沉默。下山路,悦卿的话少了,眼神阴郁,心思重重的样子,来时的兴致完全丟弃得无影无踪,我没打扰他,就让他静静吧。

悦卿是我同乡,年长我4岁。他在我附近的一家机械厂做生产助理。在老家时,他曾和我同一所中学念书。那时,他在高中部,我还在初中部。在校时,我们并不认识。我们认识是在彼此来了莲花镇之后。

那次老乡聚会上和悦卿见面认识后,因为彼此爱好兴趣一致,又聊得来。我们一直以老乡的身份相处着,很随意。他喜欢舒婷的诗,还喜欢三毛的散文。他说那年在老家,传来三毛死讯,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三天。

我说,等我们挣了钱去鼓浪屿,找舒婷要签名的诗集。

悦卿说,就算不去要签名书,有生之年去一次鼓浪屿看海也不错。

我也是这么想的。呵呵!高高厂区大墙阻挡了我们的脚步,却阻挡不了我们怀揣美好梦想。

从那次算命后,悦卿和我来往较少了,也渐渐的淡漠了,直到他回家相亲,我们彻底断了音信。

我的生活并没因为少了悦卿而失落难过,在那台资厂打工两三年,身边的老乡工友们像觅食的雁,来来去去,匆匆。我早已经把离别看得很淡薄,淡薄的近乎习以为常。

我那时候像个疯疯癫癫的野小子,留着二郎头短发,穿着跑鞋,配着体恤吊带牛仔裤。二十岁本来是个好玩的年纪。没有想过谈恋爱,更觉得结婚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时光荏苒,岁月溜走了老长一段。算命有时也挺准,我终于在我想结婚的时把自己嫁出去了,且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想起了那年将军山的算命,我想到了悦卿。后来听朋友说,悦卿24岁结婚,后来离婚,带着女儿生活,不过,他事业确实很成功,在厦门有自己的大公司。有大公司的老总,还能缺女人么?

后来朋友介绍他加了我的QQ号,我们简单的聊了聊当年的算命。悦卿开玩笑说,他算命是想试探我和他的有无姻缘,可是他等不了爱贪玩的我。我也轻松坦白地说,我算命只是觉得好玩儿,那时觉得青春不属于婚姻,不属于柴米油盐,我也没有遗憾和后悔,我本就是一个凡尘之女,胸无大志,只想过简单快乐的生活。

那次彼此聊完以后,不知道是谁先删了好友,也可能是我,抑或是他,我记不得了。

曾经我们是最聊得来的伴,因一场抽签算命,我们散场了。如今过去近20年,时间已经践踏的我们物似人非,今非昔比。我们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如同地球的南极与北极。提起悦卿,我没有刻骨铭心的爱过,也谈不上失去。

爱情与婚姻,不是你去刻意追求缘分,不是你去刻意信奉神灵,而是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如我,最终遇见和我牵手红毯的、我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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