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街面上,两旁的布店药铺尚未开门,梁芙蓉却和往常一样,早早地打开了“芙蓉现”胭脂店的店门。
芙蓉姑娘二十出头,一身素蓝色的衣裙,发髻轻挽,只别了一枚银簪,装扮得简单而朴素。她坐在自家店里,手中整理着昨日才采摘回来的芙蓉花。正值花期,江绣烟姐姐是店里的常客,前日便来预订‘芙蓉胭脂’,不尽快调制出来,岂不辜负了江姐姐的期待?
“芙蓉姑娘真是勤谨!又这么早开店!”隔壁的陈大娘和芙蓉打着招呼。
“陈大娘早啊!”梁芙蓉没有家人,是个孤零零的女孩儿,全靠自己支撑店面维持生计,不勤谨些怎么行呢?为了少生事端,芙蓉姑娘虽是经营着胭脂水粉,自己却甚少使用,穿着打扮也从不艳丽夺目。
却见陈大娘神秘兮兮地凑上来:“我方才听我侄子说,县令温大人的夫人,自缢而亡了!就在昨天晚上!我侄子在衙门里当差,不会说错的。”
“县令夫人?”芙蓉蹙着双眉。
“就是常来你这儿买‘芙蓉胭脂’的那个姓江的女子!”陈大娘叹着气走开了。
“绣烟姐姐?她是县令夫人?自缢?”芙蓉闻言震惊不已,她靠在椅背上深深地思索着。
江绣烟是个容貌秀美,举止文雅的女子,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可不正是一年前,新县令到任不久么?芙蓉尚且清楚地记得,她笑意盈盈地推开了自己向她介绍的几种胭脂,却轻轻一指道:“我只要你脸上用的这种……”
“夫人好眼力。这种叫‘芙蓉胭脂’,是我摘了最娇嫩最新鲜的芙蓉花,捣成花汁,又以丝绵吃透花汁,加以秘制花露调制而成的。每年只有花期到时,才能得到一点,所以很少用来卖的。夫人慧眼,芙蓉先赠与夫人尝试,夫人若是喜欢,便日后再来购买。”
果然之后,这位夫人就不惜以贵一倍的价钱来买这种独特的“芙蓉胭脂”,成了这里的常客,也慢慢地和芙蓉熟络起来。芙蓉才得知她闺名叫江绣烟,却并不知她竟是县令温大人的夫人。
可如今,这位温婉谦和、风华正茂的女子居然自缢了?
温夫人……温县令……
芙蓉柳眉紧蹙,脑海里在迅速地转动着。
一年前,二十五岁的温世杰在这个名叫“方营”的小县城走马上任。似乎老天也要给这个年轻人一个露脸的机会,刚来两日,温县令便遇上一桩杀人案。
一壮年的王姓更夫前来报案,说天快亮时察觉到卯时无人打更便起来查看,竟发现当日当值的杨更夫死于非命。温县令查勘之时,只见年近半百的杨更夫似是头部被钝器反复击打而死,血流满地,颇为悲惨。他忙询问王更夫可有见到何人何事,王更夫答道:
“我来到此地时,杨更夫就倒在这里。我看见一条人影从前边跑过去,我急忙去追,但他跑得太快我没能追上。那时天色已经亮了些,我看那身影正是杨更夫的邻居,李二郎。”
县衙的尤快手将那李二郎带来查问时,头发已有些花白的李二郎惊慌失措地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一味地摆手:“不、不是我!我、我没杀人啊!”
温县令打量着、沉吟着,良久忽然一笑,对尤快手一番耳语:“你去辛苦一趟吧!”
当天下午,那报案的王更夫在街市上闲逛,突觉腰间有异样,伸手去探,发现钱袋子被人摸了去。王更夫瞬间抬头,见一汉子正从自己身边飞奔而去,急忙大喊着“抓贼啊!”,一边飞也似地追上去。
那名汉子双手拨拉着人群,跑得飞快,但王更夫年轻力壮,也毫不示弱地一路追赶。直跑出街市有一阵子,王更夫竟然伸长手臂,抓住了那名汉子的肩头。
汉子扭过头来,王更夫一见傻了眼:“尤、尤快手?怎么、怎么是你!”
尤快手一手提着王更夫的钱袋,另一只手一把将王更夫紧紧扭住,不由得哈哈大笑:“好!好小子!跑、跑得够快啊!”
不一会,县令温世杰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王、王更夫,你、你杀害杨更夫、嫁祸李二郎,还、还不认罪?怎么?你还不服?尤、尤快手,你来告诉他,我、我喘口气……”
随着尤快手得意洋洋、抑扬顿挫的述说,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王更夫,你说你在凶案现场看见李二郎跑过去,你去追赶但是没追上他。这说明李二郎跑得比你快嘛!可李二郎年过半百,身不强体不壮的,怎么也不像既能连续击打致人死亡,而后又能飞奔逃离现场呀!我们县令大人已经和李二郎比试了一下跑步的速度,证明李二郎跑得比县令大人还要慢很多。但是,没想到你跑起来这么快啊,比我都要快一点,大家也看见了,我比县令大人跑得又要快一点。你能追得上跑得快的我,却追不上跑得慢的李二郎?所以,王更夫,你在说谎!”
“尤大人好生饶舌!”温县令低声埋怨了一句,随即站出来朗声接道,“还有,照你所说,杨更夫是在卯时未打更所以你发现异常,便出来查看,对吧?我相信你是更夫,这一点你的确比常人警醒得多。但你说你到达现场时,凶手刚刚逃走,那就说明杨更夫是刚刚遇害的。当时天快亮了,凶手没有理由杀了人还在现场逗留,他必会以最短的时间逃离。可从你家到案发现场需要半柱香的时间,那也就是杨更夫是卯时过后半柱香时间才被杀死的。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在卯时不打更呢?”
众目睽睽之下,王更夫瘫软在地。
原来,王更夫一向与杨更夫是面和心不和,暗地里一直嫉恨对方比他能干、比他富有。他得知杨更夫最近又发了财,顿生歹心。凶案那日,眼看快到卯时了,他找到当值的杨更夫,佯称有事相求,趁其不备捡起石块将其打死,取下了他身上的钥匙,这才跑到他这个单身汉家中,开门开箱地取了银两。又因王更夫与李二郎素有嫌隙,便干脆嫁祸于他。为撇清自己,还跑来充当报案人。
案情大白,快手衙役们将这杀人的凶手捆走,围观的诸多百姓齐拍手称快。喧闹中,几乎无人听见温世杰的自语:“我初来乍到,本不知你这凶手,与被害人和被嫁祸的人有无利害关系,只是抓到了你说谎的证据,谁知道你这蠢货,自己倒和盘托出了……”
温县令刚一上任就“街市充盗贼,智破杀人案”的故事,满城百姓无一不知无一不赞。之后他又破了几起前任县令遗留下的案子,更是被奉为“贤官”。
彼时已做了“芙蓉现”女老板五、六年之久的梁芙蓉,自然也屡次听人说起温县令破案的故事。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拍案叫绝,只是梁芙蓉每每听说,却总是托着腮,目光不知飘到了哪里,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可谁料这次,听到的消息居然是他的夫人,也是自己以姐姐相称的江绣烟,自缢身亡!
梁芙蓉思索了整整一日一夜,终于,她决定前往拜访温县令。
好在她是认识江绣烟的,也就认识常陪她前来的丫鬟紫云。芙蓉辗转找到紫云,托这个哭得双眼红肿的丫头捎给温县令一句话:“夫人之死,事有蹊跷。万望详谈!”
芙蓉焦急地等待了许久,好容易紫云才又出来:“温大人请芙蓉姐姐到后花园一叙。”
芙蓉忙略整衣饰,低着头跟在紫云身后,走了许久站下,略一抬头见一人端坐在花园石凳上,急忙俯身下拜:“民女梁芙蓉,叩见县令大老爷!”
“这里不是公堂,不必行礼,起来说话吧。”
“是。”梁芙蓉站起身抬起头,正与温县令四目相对。
不想这一对视,芙蓉竟如遭到雷击般浑身颤抖了一下。但见这位温县令此刻未着官服,乃是一袭白袍,简洁素净到全无一丝花纹,冠发高挽,只系了一条白色发带,余下的发丝随意披泻。棱角分明的面庞,乌黑深邃的眼眸,此刻却是浓眉紧蹙,眼圈微红,分明笼罩着浓浓的悲戚。
芙蓉心中大乱,竟一时忘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可她仿佛看见,温县令也颤抖了一下身子,他的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惊讶、几分疑惑。
有丫鬟端上茶水,芙蓉才回过神来。她忙理了一下发丝,轻轻地开口:“温……温大人,民女冒昧前来,是因为绣烟姐姐……三日前在民女小店中预订了‘芙蓉胭脂’。”
温世杰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不悦道:“拙荆已逝,现府中正在操办丧事。至于什么胭脂不胭脂的,一概不需要了!梁姑娘若无它事,就请便吧!”
“大人误会了,”芙蓉落落大方地回答道,“民女的意思是,大人竟然以为绣烟姐姐是自尽而亡么?”
“不然呢?”温世杰面露悲色,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她留了一封遗书,她说……生无可恋……”
“大人!事有蹊跷啊!”芙蓉向前迈进了一步,“绣烟姐姐若是真的生无可恋,又岂会在三日前找我预订什么胭脂水粉呢?那天她可是满面春风,半点没有‘生无可恋’啊!”
一句话犹如在死水中投入石子,激荡起波浪来。温世杰被一棒打醒般,蓦地站起身。
“梁姑娘,你的意思是,拙荆……她不是自杀?是被人杀害的么?”
“民女心有疑问,但目前不敢断言。温大人您是‘当局者迷’,但愿民女这个旁观者,能助大人揭开真相,还绣烟姐姐一个清白!”
县令夫人的丧事,虽不甚讲究排场,但在这县城里,终究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满目刺白,满耳悲声,脚步繁杂,迎来送往,扮作男装的梁芙蓉,暂时关闭了胭脂店,混在一众衙役中,紧束长发,压低帽檐,又将灰黑色的石粉涂抹满脸,加之她本身就高挑瘦削,倒也没人看出来她竟是胭脂店的梁姑娘。
与温县令分在两处,冷眼旁观,二人同时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府中的管家。
这管家四十多岁,平日里倒是安守本分,这几日也里里外外地张罗着诸事。眼见众人皆因突来的丧事手忙脚乱,时常出些本不该出的岔子,这管家倒是镇静如常得如同无事一般。正是这种异样的过分的冷静,让温世杰和梁芙蓉反都对他产生了怀疑。
夫人下葬前,温世杰眼含悲泪,叫来管家问话:“你可还记得前日夫人自缢前,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吗?”
管家毕恭毕敬、有板有眼地答道:“那日大人您忙于公务不在家中,我路过夫人房间时只听见夫人在和紫云、青莲两个丫头哭诉什么,我尚未听清楚,就见夫人将紫云和青莲轰了出来。我急忙躲开了。后来午饭时我让紫云去请夫人出来,紫云敲了半天门也没动静,青莲后来也去了,可还是不见夫人开门。她二人叫了我一起,把门撞开,发现夫人已经……”
“紫云、青莲,”温世杰转头问两个丫鬟,“管家说,夫人和你二人哭诉?是什么事?”
“是……是……”两个丫鬟抽泣半晌,其中一个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说,她嫁过府已有两年多,却……于大人无所帮助,每日里都无所事事,觉得对不起大人……”
一句话说得温世杰眼泪涌出,也将一直在旁的、穿着衙役服的芙蓉吓了一跳。
片刻之后温世杰又问道:“你们两个从夫人房里出来之后,到发现夫人……自缢之前,可见到有人进入夫人的房间么?”
“这……”紫云支吾道,“我……隐约看见……管家,进过夫人房间。”
“什么!”管家暴跳起来,“不可能!没人看见……我没进去过,你怎么看见的!”
出其不意地被揭穿,管家果然再难伪装下去了,他脸色大变、言语失态,直至差点将实话脱口喊出,这些,俱都被温世杰和梁芙蓉收入眼中。
温世杰挥手叫道:“仵作!你可验到了什么?”
仵作捧着一张白帕子跑来,向温大人回禀道:“夫人口鼻处,有被手掌按压过的痕迹,可证实乃是窒息而亡。按压的淤青往往要两、三日后才能显现出来,故此,刚刚方才拓印了一份,请大人查看。”
温大人接过帕子,见上面赫然一只掌印,不由冷笑道:“管家,这掌印,你可要比一下?”
一蹦三尺高、垂死挣扎的管家,很快就被尤快手等几人制服了。
此前众人都不曾想到,这管家居然是条老色狼,垂涎夫人美貌已久,那日趁屋中没人预行不轨,夫人挣扎之下竟被这老狼活活捂死……
温世杰气愤道:“可恨我有眼无珠,没看出你竟如此人面兽心!你就是表现得太镇定了,反而被我和她……反而露出了破绽!方才紫云所说见过你进夫人房间,只是我教给她来唬你的,你果然就发作了,怕是差一点就说出‘没人看见我进过她房间’了吧?
“怪我一时当局者迷,还在懊恼自己伤了夫人的心,你呢!趁机打翻房中的茶杯,茶水洇湿了你伪造的遗书,故而辨不清字迹;也湿了夫人脚下的板凳,你正好借机擦去鞋印。你是怕之前所做的露馅吧!居然装得如此冷静,我的问话你也早已准备好如何应答了吧?真是阴险歹毒至极!可怜绣烟,差一点就含冤九泉了!”
约莫十日后的下午,蛋黄一样的太阳无精打采,很快就要落下山头了。
梁芙蓉懒懒地斜倚门框而坐,对着手中的芙蓉胭脂出神。
温大人和绣烟姐姐,哦不,应该叫温夫人,再次成为满城的热议。这,也许是绣烟最后一次成为谈资了吧。可怜她双十出头的年纪,又是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女子,竟含冤枉死,当真是红颜薄命啊……
忽觉一条浅浅的影子覆盖过来,芙蓉下意识地抬头,竟再一次地与温世杰四目相对了。
仍是这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星眸带着些许探究的味道。芙蓉竟觉得一阵恍惚,仿佛看见年少时邻家的温哥哥那双灵光闪现的眼眸,又仿佛听见一年前自己傻傻地问隔壁的陈大娘:“新来的县令大人姓温?大娘,姓温的人,很多吗?”
芙蓉这痴痴的样子,落入温世杰的眼帘,这个年轻男子的心中,也正试着将面前这张芙蓉般美好的面庞,与记忆深处的那张女娃的粉面,慢慢地重合。清水般透彻的双眸,淡淡弯弯的柳眉,樱桃般红润的嘴唇,除去长大了、轻瘦了些,还有哪里不一样呢?
“梁……姑娘。”
“温……大人。”
两人都如梦初醒似的,梁芙蓉忙将温世杰让进小店中。
温世杰深深一揖:“梁姑娘,日前拙荆一案,多亏了姑娘机敏过人,揪出真凶,使拙荆不至含冤而死。请受我一拜!”
芙蓉赶忙上前将之扶起,口中喊道:“使不得!使不得!”猛然见到温世杰左手中指上有一黑痣,登时如雷击一般,愣在当场。
“你……有书哥哥?”
芙蓉声音不大,却如晴天霹雳似的,回荡在温世杰耳边。
“无墨?你真的、是、无墨?”
二人都直挺挺地站立着,身子却都忍不住地颤抖着。
“我记得我娘说,”许久,芙蓉轻启朱唇,声音如梦似幻,“我尚未出生之时,我爹就和温伯伯订下了这门娃娃亲……”
“是的。”温世杰也深陷在回忆之中,“我爹还说,温、梁二家乃是世交,我叫‘有书’,梁家若得女娃必定就叫‘无墨’了。呵,何其有趣!”
“我比有书哥哥小了三岁,可有书哥哥却总是欺负我,抢我吃的、抢我玩的……”
“可是,当别人抢无墨东西的时候,替无墨出头打架的人,总是我——”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读书认字。我不会写的字,都是有书哥哥握着我的手教给我……”
“无墨是个聪明的女娃儿。我记得那年无墨才九岁,可巧那天家中竟只剩你一人……”
“是啊!”梁芙蓉,不,梁无墨觉得那件往事历历在目,“那日我一人在家念书,忽然有人从窗户径直地跳进屋子来。是个黑脸的强盗,满脸的凶狠,手握一把短刀。他拿刀架着我的脖子,叫我不要喊叫,他只谋财不害命。
“我紧张得腿都软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那强盗追问我是否知道家里的银两放于何处,我说知道,心想也只好给他些财物打发走了,才好保命。他大约是见我年幼,又是个瘦弱的小女娃,便松了手,叫我不许声张,只把银子拿来给他便是。”
温有书点点头接下去说道:“是不是这个时候,恰好我从学堂回来,便去敲了你家的门?我在外面喊你:‘无墨,我娘说,你爹娘今儿晚上进货去要很晚才回来,叫你去我家里吃饭呢!’我记得我就是这样喊你的。”
“是。”无墨随即和当时一样地回答道,“温有书、温有书!你回去告诉你娘,就说我舅舅和舅妈一会就来,我便不去你家里吃饭了!”
温有书激动地拍拍手:“对!你就这么说的!也亏得我聪明过人……呃……反应快。你一直叫我‘有书哥哥’,从未叫过全名啊!我便觉得异样了。而且,你哪里有个舅舅呢?更别说舅妈了!我察觉到你大约是遇到了歹人,才故意这么说,所以我也就应了一声,然后跑去找我爹娘,让他们前去报官。官兵们匆匆赶来时,恰好将这全身塞满财物的贼人抓个正着!”
无墨微微低下头掩嘴而笑:“有书哥哥自然是不仅聪明,而且过人!若是迟钝一点,反问我怎么胡乱说话,岂不被那贼人发觉,取了我的小命去?”
“无墨!”温有书语调稍高了一点,随即又降低了下去,“似无墨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子,只怕世间少有。我早该想到,也只有你,这般机智过人,竟为绣烟,伸冤雪恨!”
“有书哥哥……”无墨神色一滞,答非所问道,“谁想到,过了没多久,家乡突遭旱灾……温、梁两家也只得背井离乡,从此竟失散了。我们逃难至此,爹娘身染疾病,相继离世。我便跟着街坊的姨娘们,学了些调配胭脂水粉的手艺,聊以为生……”
“背井离乡……”温有书也黯然道,“与你们失散后,我和我娘都生了病,走不出很远,在邻县遇到了朝廷放粮救灾。可没想到,奸商与贪官竟然勾结起来,欺行霸市,以官粮十几倍的高价卖粮给灾民。我爹和几个壮年男子出头讨要说法,结果反被贪官定为‘闹事刁民’,不由分说一顿拷打。我爹被抬回来,令我改名为‘世杰’,叮嘱我发奋读书,考取功名,做个杰出的好官。话未说完他就……他们那几个人,都死了。其中一个,就是绣烟的爹。
后来,绣烟的娘临去世前,将绣烟托付给我们。我娘身子也越来越差,临走时,她嘱咐我,一定要做到两件事:照顾绣烟,找到无墨!”
泪珠儿似断了线的珍珠般,从无墨的脸庞滚落下来,转眼间,衣襟已润湿了一大片。
“有书哥哥……”
“无墨……”
可几日之后,当温世杰,也是温有书,再去“芙蓉现”胭脂店门口时,却已是大门紧闭,人去楼空。
五年后,方营县令温世杰,被升任为方州知府。
官道上,一辆马车孤单而平稳地前行着。马车后只载有几口薄箱,轿厢中坐着一年轻男子,生得棱角分明,此刻眉头微锁,似在神游之中。
忽觉马蹄声起,车身剧烈颤抖了一下,而后停住了。温世杰回过神来,只听马夫说道:“大人,有一女子挡住了去路。”
温世杰撩帘来看,只见一素衣女子,手挽包裹立于路中。见这身影熟悉,温世杰愣愣地问道:“你……”
女子闻声回过头来,却正是那张刻骨铭心的芙蓉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