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木子是我和麦麦的同班同学,她就住在附近。
每当我们要去玩时,我总会提议叫上木子。很快我们就和木子混熟了,她的加入使我们三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变得不再失衡,也使我不再感到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一个。
木子家有两层楼,楼上住着她叔叔一家,楼下住着她一家和一个老太婆。这个老太婆总是闷声不响,也从来不笑,我每次到她家都看到她冷着一张脸,她的五官就像朽木上抠出来的几个孔。
我问木子,那是谁。
木子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那就是个老妖婆!”
后来我才知道,那其实是她的奶奶。据说她奶奶十分重男轻女,家里分房时,因为叔叔家生了一个男孩,就分了二楼一大层给他们。而木子却是个女孩,她奶奶只分了一个小房间供他们一家住,厕所和厨房还得和她奶奶共用。她奶奶从来不给她和她妈妈好脸色。
这是后来上初中的她告诉我的。我也同样讨厌这个“老妖婆”。
我们在三年级时爱上滑旱冰。每天一放书包,就迫不及待穿上旱冰鞋,滑到木子家敲她的窗户。她很快也会穿上旱冰鞋出门,和我们仨一起在路上冲刺。
我记得有个周末,麦麦被她妈妈接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家。
我想找木子一起玩。在去她家的路上,碰见了刚回来的褚扬。
他和我一道走,路上的野草青青,留下我们俩的鞋印。
在木子家门口等候时,他突然问我:“你知道谁是‘神秘人’吗?”
我愣住了,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团。
当时我们才开始用QQ,我偷偷申请了一个账号,想要加褚扬为好友,但却不敢当面问他。既怕麦麦也要分享他的账号,也怕他会知道我的小心思。
于是有一天,趁着我、麦麦和木子又一次朝他家里扔许多纸飞机时,我把一份信叠成纸飞机,扔到了他的家里,上面写着:你有QQ号吗,我们加好友吧,我的QQ号是:xxxxxxxx,嘘,不要告诉任何人。落款是神秘人。
他打开纸团说:“上面写的QQ号是xxxxxxx,你认识这个神秘人吗?”
我硬着头皮答:“不认识!”
我不明白,他到底是猜出了是我,还是真的来问我。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只说:“好吧。”
回家后我登上了号,看见他发的验证消息。狠了狠心,直接关掉了。
【9】
这次尝试后,我又选择缩回了自己的龟壳。
也是在不久后,一次夜聊,麦麦向我坦白,她很喜欢褚扬。
借着黑暗,看不清任何表情,我也淡淡地说:“我也是。”
我听到她笑了一声,不是嘲笑,而是那种会心一笑,我们约定好谁也不先说。后来我们又说起木子,好玩的是,我们俩都觉得木子也是褚扬的暗恋者之一。
麦麦说,每次课间,我看她都会有意无意地朝窗外看,就是朝褚扬班级的那个方向。
嗯,我也留意到了。我心里暗想。
麦麦又说:“其实她乐意和我们一起滑旱冰,应该也是为了见褚扬吧。”
她又说,唉,也不知道褚扬到底喜欢谁呢?
我感觉到,她所说的“谁”里其实只有我们俩。她最想知道褚扬在我们俩之中,更喜欢谁。
我不回答,也从来不顺着她接话。
因为我心里隐隐有个答案,褚扬最喜欢的是她。
麦麦很活泼,很调皮,有时候甚至会胡闹。她和褚扬的性格很像,又多了小女孩的俏皮刁蛮。而不像我,说好听是“高冷”,说难听点就是个别扭的闷葫芦。
有次我们晚上在巷子里的路灯下玩跳绳,褚扬在他的阳台露了脸,朝我们“鬼哭狼嚎”。
麦麦叫他快下来一起玩。
褚扬却说,他的作业没写完,妈妈不让他下楼。
任凭麦麦好说歹说,褚扬就是不肯下来,不一会儿又跑回房间躲清静了。
麦麦又气又恼,看到电线杆上贴着个美女贴纸,就捡起石头在电线杆上写道:“褚扬是个胆小鬼,偷偷在房间和这个美女睡觉。”
写完后,她哈哈大笑,像是解气一般将石头一扔,拉着我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刚走出家门不久,就在巷子口听到背后有人叫我们。
“喂!”褚扬在后头追赶,一脸严肃,不像平时嬉皮笑脸的作风。
我们停下来等他,他却在不远处停下,大声地问:“电线杆子上的字是谁写的?”
我们听出来他生气了,互相看了一眼。
出于道义,我不能说出麦麦的名字,于是闭口不答。麦麦也不说话,拉着我走。
才走两步,就感觉屁股上被狠狠踢了一脚。反应过来时,褚扬已经跑远了,只落下一句话:“再写这种东西别怪我不客气!”
我看向麦麦,不知道她有没有也挨了一脚。
但我心里隐隐觉得,只有我挨了这一脚。
【10】
木子的爸爸去世了。
一节语文课上,突然有人来找木子,老师把木子叫了出去,回来时就趴在桌上哭泣。
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家的路上,木子才告诉我们,她爸爸一直有癌症,家里又比较穷,没什么钱治病,就靠一些土方子挨着。怪不得我每次去都看见她爸爸在房间里休息,或者笨拙地运动。
一路上,我们都在安慰木子。但说实话,我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身边人的死亡。那时候我还不懂死亡是什么。
褚扬这天也特别安分,没有开任何玩笑,只是默默地跟在木子身边。
临到家时,褚扬对她说:“别太伤心了,你爸爸也不会希望你这样哭的。听说去世的人会变成一颗星星,你爸爸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
木子点点头,朝家里走去。我看到那个“老妖婆”戴着白头巾站在门口,她也会难过吗?
那段时间我们很安分,没有木子陪着,总觉得玩耍都不太尽兴。
那段时间,我们靠练琴打发。我爸爸为了培养我们的业余爱好,把我们俩都送去学小提琴。在这个小县城,学小提琴的人特别少,一开始我和麦麦都很激动,不久后练琴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种折磨。
由于要练琴,有时放学后我们都必须待在阳台上,褚扬一下子失去了三个伴,只能骑着他的自行车无聊地在巷子里游荡。
有时他甚至会在楼下“挑衅”:“太难听了,谁家在锯木头?”
麦麦听到后,把小提琴拉得更“咬牙切齿”了。
但褚扬也没能得意多久。他爸爸看到我们俩这么上进,也朝我爸爸要来了老师的联系方式。
没多久,我们就听到褚扬的阳台上也传来了小提琴的声音。
就像一唱一和似的,我们在这头拉这首,他也在那头拉这首。我们在这头罢工,他也在那头罢工。
褚扬似乎对乐器很有天赋,很快他的进度就赶上我们了,又很快他竟然比我们学的曲目更多了。
我们俩挺不服气,就自己学,听着流行音乐在琴弦上找音,非要拉出一首他没学过的曲目。
当时我可喜欢《神话》了,就躲在房间里偷偷自学了《神话》,想着哪天“斗法”时要让褚扬惊艳一下。
还没到我拉熟的那天,褚扬就一曲优美的《梁祝》,把我们都惊到了,还以为是他的老师在拉琴。
那天正好是中秋节,麦麦一见褚扬,就满眼冒星星地夸他,褚扬也很是得意,说晚上都来他家吃月饼。
我们去找木子,她刚洗好澡,满口答应了。
晚上,明月当空,我们坐在褚扬家的门口,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聊天。
天上的星星也好多。
褚扬坐在木子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明月旁的一颗很亮的星星说:
“你看,那就是你爸爸,他在看着你呢。”
木子望着天空,痴痴地出了神。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