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先生有专门指出,可见先生对宋氏之厌恶者,宋氏之用心也:辕文方仕新朝,沾沾自喜。其痛诋牧斋,出于私意,与吴越旧时党社胜流之不忘故国旧君者,不可同日而语。观其书中“不能割帷薄之爱”一语,如见其肺肝。噫!自顺治十四年丁酉辕文作此书之时,上溯至崇祯七年壬申或六年癸酉辕文与河东君决裂之时,其间已历二十五六年之久,何尚未忘情耶?“割帷薄之爱”,典出《宋史 卷三百二》:夏,四月,丁亥朔,司天言日当食而阴晦不见,宰臣率百官称贺。御史李京言:“......苗继宗嫔御子弟,乃缘恩私为府界提点。宜割帷薄之爱,重名器之分,庶几不累圣政。”原意为内廷之私,辕文引用,当是指河东君也,先生一句“已历二十五六年之久,何尚未忘情耶?”,直指辕文之私意也。
先生饱读诗书,经史子集,无不涉猎。留学国外,更是多有所学,心理之学,必不陌生。其赞叹王国维《人间词话》,有其学生回忆,是陈先生指出王氏之妙处:用西方心理学之知识,解读吾国旧时诗词之精妙。有此可知学生对西方心理学有所涉及,对恋爱心理学当知一二,何以对宋氏如是之苛责也?
以某之浅薄的见解,对宋氏进行一个分析。崇祯四五六年,宋征舆不过是一个十四五的少年。因为其家庭和自己的才华问题,得以和陈子龙、李待问、李雯之类的二三十岁的书生交游,相对于陈、李之辈,其生理、心理都没有成熟,正是好奇心重之懵懂少年。渴望异性之青睐,但是不知道如何回报这种爱恋,以为只要自己拿出真心,对方就会理解,就会接受。所以,河东君让他跳水,他是毫不犹豫的,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表达——所有的事情,我都听你的,我对你的爱是毫无保留地。在他以为,这一跳,足以取得河东君的理解,今后所有的行为,无需解释,只要按照本心去做就是了。并且,他天真的以为,河东君也是与他的想法一样,按照他浅薄的理解,娼妓都是要钱的,河东君对他不要钱,就是理解自己,真爱自己。至于两个人的以后,以他的年龄,可能幻想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是如何达到这个目的,他,不知道,也不去思考。所以,对乃母施夫人,他说出柳氏不要钱,他以为施夫人会理解这种爱情,不知道施夫人正是利用河东君,来打破其对爱情的真诚想法。出于对母亲的信任,他对河东君稍微有一点疏远。河东君是何等人物,”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在宋氏身上,达不到自己嫁人的目的,需要很快转移目标,于是利用方知府驱赶自己之时机,逼迫宋氏表明态度,故而有斫琴之举。陈先生以为其“以河东君之机敏,岂不知辕文此时处境之难?然爱之深者望之切,望断而恨生,更鄙辕文之怯懦不肯牺牲,出此激烈决绝之举亦事理所必至。”爱之深而恨生“,颇有可能,趁机摆脱宋氏,亦是一种可能也。盖对欢场老手,说分手相当容易,对初出茅庐之少年,分手是一个很大的坎,既要让其接受事实,还要让其心不生恨,这需要很大的技巧。宋氏果如柳氏所判定,只不过是把这个恨,转移到牧斋身上罢了。
初恋之失败,在少年宋征舆是一个很大的挫折,这也许是直到顺治四年,十几年后才中进士的一个原因。这个痛,始终是宋氏心中的痕迹,时间是抹不去的,一有机会,就会爆发。写信痛斥牧斋,不过是一个爆发点罢了,勿用过分解释。不过,宋征舆到死,也许不知道,阻断他们结合的,是他的母亲,是这个社会,而不是钱谦益也,可怜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