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瘤来敲门
周日上午,我按着预约的时间来到了医院的放射科核磁共振室。走廊两边的椅子上坐满了等候的病人,接近中午,到我了。
进了房间,换好检查的衣服,按要求把身上口袋里所有金属的物件取下,走过那扇厚实的隔离门,我躺上了张窄窄的床。移门随即就关了,检查开始,我独自躺在密闭的房间里,头被固定在一个圆形大空心环的中间,嗡嗡嗡的核磁共振声不绝于耳。不知道振了多久,声音停了,医生喊麦叫我不要动,有个护士进来在我手臂上打了一针,接着继续振,终于停了,隔离门打开,大饼进来扶我起来。我头晕得不行,问大饼振了多久,大饼说二十分钟。后来知道,护士打进我手臂的叫造影剂,是为了更多角度,看得更清晰。
医生叮嘱我多喝水,减轻造影剂的副作用,然后告诉我隔天下午取报告。我还是晕,回家躺了半天,才慢慢恢复过来。
取报告的时间在周一,我休了一天假,在家兴奋地计划清明节后和朋友一起的出游。下午,我开车去医院取报告,顺便把暂居我家的妈妈带去公交车站,让她回家。
车开到医院门口,怎么也找不到位置停,我和我妈说,要不你帮我去拿下报告吧,我在门口等着,反正也快的。我妈说好,下车进了医院。
我在门口等着,心里盘算着,去厦门住哪里好呢?时间一点一点地滑过,妈妈一直没有出来,我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终于看到我妈的身影了,我的心松了下来,也许是拿报告的人太多了,排队呢。妈妈越走越近,我看到了一张绷紧的脸。她冲我扬扬手里的报告,“找地方停车,快”,语气不容置疑。我以最快的速度停车下车跑到我妈身边,一把抢过报告:“咋了?不是真有什么事吧?”我妈灰着一张脸,“我也不清楚,反正不好,放射科的医生让我们直接去住院部找神经外科的医生问。”“不会吧!”我一边喊,一边抖开报告单,只见最后一行赫然写着:
考虑垂体大腺瘤。
“这是个什么东西,不是说就算有也就是个微腺瘤吗?!”妈妈推着杵在原地不停质疑的我:“快,快,走吧,去住院部,一会医生下班了。”
神经外科在住院部的9楼,偌大的医生办公室里只看见一个医生在电脑前看资料。我走过去,问:“医生,这是我刚出来的核磁共振片子,说什么垂体大腺瘤,你能帮我看看吗?”医生抬起头,看了我两三秒,拿过片子,对着光看起来。他仔细地把几张片子都看了一遍,然后收起来,交还给我说:“嗯,是的,垂体瘤,不小,有4、5公分,要考虑马上动手术。”“啊?!”我的心抖了一下,之前尚存的一丝希望瞬间荡然无存,全身的力气仿佛也一下子被抽光了,我靠后倚着办公桌,哑着嗓子问:“手术?开颅吗?怎么会这样啊?”医生看看我的眼睛,“你们现在肯定特别没办法接受,这我理解,但这是事实,你的情况,就你现在的外在症状,已经是很明显的垂体瘤了,如果你在大马路上走,我都能一眼看出你是个垂体瘤患者。你看,你颧骨突出,皮肤粗厚,鼻翼肥大,下嘴唇外翻,手比常人大,这两年鞋码也越穿越大了吧?还有,例假可能也不规律吧?这些都是典型的生长激素垂体瘤的症状,都是实实在在的,不会搞错,而且这个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长这么大的,你这两年肯定一直在看医生,却不见好,对吗?”
“都对,都对,他说得都对!”我在心里不停点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我说我这两年怎么越变越丑了,皮肤越来越差,嘴巴和鼻子都越来越厚,手也大得跟个男人似的,鞋子从36码一直加到了39码。这个医生说,他在大街上都能看出我的病,可我看了那么多医生,他们怎么就没一个人告诉我,我脑子里长了这么个瘤啊!”眼泪涌上我的眼眶,我说不出话,我说不出话。医生看着我,叹口气,接着说:“你们回家商量下,现在的问题不是动不动手术的问题,而是在哪里动,找谁动的问题。你这么大的肿瘤,在我们医院手术可能有些困难。目前全国做这类手术最好的医院在上海,你们回去商量商量吧。”
“找谁动?在哪里动?”我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止也止不住。我还是说不出话,只能弯腰低头谢过这个好心的医生,和妈妈相互扶着出了医院。
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停车的地方,上车后,我擦掉眼泪,转头问我妈,“妈,你还回家吗?我送你去公交车站。”我妈没有哭,“傻孩子,走吧,回你家。”
我一路开着车,眼泪汩汩地流着,像坏了的水龙头,怎么也关不掉,脑子里都是空白,只听到我妈在旁边一个劲地重复一句话:“孩子,你要坚强,爸妈是你的后盾!你一定要坚强!”
回到家,我胡乱洗了把脸,立马打开电脑开始百度。“垂体瘤是脑部常见的良性肿瘤。”看到这句话,我一时松了口气,又连忙找医生说的生长激素垂体瘤来看。“激素分泌性垂体瘤分四种类型,泌乳素分泌型垂体瘤、生长激素分泌型垂体瘤、促肾上腺皮质激素分泌型垂体瘤、促甲状腺激素分泌型垂体瘤。生长激素垂体瘤,早期仅数毫米大小,主要表现为分泌生长激素过多。未成年病人可发生生长过速,俗称巨人症。成人以后为肢端肥大的表现,如面容改变,额头变大,下颌突出、鼻大唇厚、手指变粗、穿鞋戴帽觉紧,鞋码越穿越大,甚至必须特地制作,有的并有饭量增多,毛发皮肤粗糙,色素沉着,手指麻木等。重者感全身乏力,头痛关节痛,性功能减退,闭经不育,甚至并发糖尿病。”
我在网上查着相关的信息,恶补垂体瘤的知识,心里有些底了,一边和妈妈说着,讨论着,直到大饼下班开门进来。
大饼看到我妈还在家里,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开口了:“大饼,我脑子里长了个瘤。”“啥?”大饼的声音高了8度。“还不小,有4、5公分,医生说要马上手术。”“啊?”大饼在门口足足怔了两分钟,忽然扔掉公文包,冲过来抱住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没事,死不了。”
接下来的夜晚格外忙碌,家人商量后,一致决定尽早去上海动手术,各自忙着找人问有没有熟悉的医生,家中电话声此起彼伏。有了紧急要做的事,我也有了动力,恢复到平时的理性思维模式,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我给印象中有可能会认识上海医生的朋友同事同学打电话,听着我冷静的声音,朋友们都马上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启动找人程序,为我提供着各类信息,常常是一个电话正在打着,好几个电话就又进来了。我边听电话,边在本子上记着,这时候有个电话进来,我一看,是打小的闺蜜,接了电话,那头没声,过一会,听见她在那边抽泣:“怎么会?你怎么会生这种病啊?”我半晌无语,末了说她:“我还没哭呢,你咋就哭上了!”她抽抽搭搭,“我这不心里难受嘛。”“我知道。”“那你现在还好吗?”“还行吧,我准备尽快去上海做手术,现在在找有没有认识的医生。”“嗯,那我也帮你问问。”“嗯,你也别太难过。”她的哭声重了,“你看我多没用,想着来安慰你的,还要你倒来安慰我。”“没事,我有电话进来了。”“嗯,那你忙吧,记住,你得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好。”我挂了电话,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如溃堤的洪水立时奔涌而出,我站不住,一个人在地上蹲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