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二重奏

我决定买下这本书。

是下了最大最大的决心才决定的。只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很兴奋,心跳加快,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一种很热切、激动的情感扑面而来,结成了厚厚的茧,把我包裹在里面,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这本书。

像潘多拉的盒子吸引着我。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密西尔的《飘》,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还有鲁迅、老舍、巴金的作品也在内,我甚至看到了钱钟书的《围城》——不过,这些都是摘录的片断。虽说这样,还是激动了大半天。

迫不及待地翻开后面的书价,“4.30元”,怔了一下。四元对我来说,不是笔巨款,但也并非是小菜一碟。

那是1989年的我,还是一个读初二的生如夏花的女孩。


26年后的我,已经很少有这样看到某本书而激动进而冲动的感觉了。很少。我知道,一部再经典的著作,也不一定会让人变得更好,当然更不会让人变得更坏,它只是教会人们去品尝和利用孤独。

看了不少的书,也买了不少的书。而初二时想买的那本书,却如零落流水中的花瓣一样,永在记忆中沉浮不定。

再次从书柜中翻出来,看看。页面已经泛黄了,纸张已经开始脆弱,得小心地翻开,否则书页会脱落。很便宜呀,是现在想都不敢想的低价,当时却让我犹豫了老大半天。

慢慢摩挲着这本穿越时光隧道而来的书,想起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女孩,站在书店里,低首凝视,这落花人独立般的身姿,隔着泛黄的纸张,窥探着我。一丝甜蜜像向日葵般在我面颊上张扬地盛开了。


封面是油画,一张外国油画,很美。摸起来光滑光滑的,真舒服。纸张也不坏,还挺厚。我拿着书呆呆地站在那儿发神,不停地问自己“买还是不买呢?”买是肯定要买定了,但我身上的钱还另有安排呀。

远远地听到店门外有虚无的歌声传来,车鸣声也此起彼伏。正是周日下午的好时光,街上人潮汹涌。我悄声默念着这本书的名字——《中外名著欣赏》。嘴唇相遇,紧抿,然后分开,气息缓缓吐出。

《中外名著欣赏》。这名字不断闪回。

终于放下书,走了。

还没走到门口,又折身返回。终究是放心不下那本书。它成为种在心头的一棵草,风吹的时候会动摇,但始终拔不掉。拔不掉就不拔,任它在心头疯长,最终长成芳草萋萋鹦鹉洲。


41岁的我,至今仍敢肯定,对于这本如今看来平常无几的书的喜爱,绝不只是偶然的驻足,绝不只是出于一个少女片刻之间的心血来潮。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这样的少女情怀,这样的执着等待,是不会再有的了。与书价无关,与喜爱亦无关。

很平常的书啊,不过就是一些片断而已啊。可是,那个少女却有那么多的话要和它说,像有无数细碎的气泡,在喉管处争先恐后地尖叫,张开了口,却发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憋在心里,牢牢地憋在心里,看着它,心里就有影影绰绰地欢喜。说不清,道不明。


又拿起那本书,心激动地跳到喉咙口,冲动地几乎想抓起书就往门外跑。身旁看书的人都陆陆续续的,或是买着几本自己喜欢的书,或是空手走了,临走都忍不住向我这个神神叨叨的人看上几眼,怀疑的目光盯着我。呵,他们一定以为我是孔乙己,我心里暗自发笑。

终于下了最大最大的决心:买!正如风景在于看风景的人,书也在于看书的人。只要喜欢。

棒着本精装的书,气焰嚣张地走回家。骄傲样子像是只斗胜的小公鸡。先把书细细地包起来,嗯,要好好地看,好好地保存。

这是我有史以来买的第一本“大部头”的书。心里是一波一波如海浪扑打的喜悦,像枝头一朵欲放未放的蓓蕾,终于在春风的催生下,陡生一种力量,从根部滋长膨胀,终于,拼尽全力,啪的一声,开放。

那样的喜不自禁。


现在也仍然很奇怪,小小年纪的我,对于书的喜爱,却有那么一份执着。现在的我,在很多情况下,在各种书籍中,蜻蜓点水般漂移切换。像一个感觉饥饿的但是没有胃口的人,对着满桌的菜,尝一口,然后皱眉,然后换上另外一道,继续皱眉。不再朝思暮想的想望,也不再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煎熬。

更多的时候,往往用“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来宽慰自己。事实上,明明知道,不是。电子书,网络书,一阵阵地点开,看看,却好像一阵狂风,猛扫过去,地面就干净得似一只猫舔过的盘子。

空空如也。

更多的时候,觉得自己的思维像被扔进了搅拌机,一阵轰隆隆的响动后,全成了泥浆。

那么,就让这本少女时代的书,时刻提醒着我,不论何时、何地、何境,都别忘了开一扇心灵的天窗,让那些澄澈,洒进心房。

人总归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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