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她可能记不清与他的每一个过往,她可能记得住隔着一层楼的那个眼神,她可能能够牢记一生。
眼为情种,心为情苗。
姜晗看上去没有故事,看上去单纯干净,那些说什么能看到深刻的或者浅浅的悲伤的眸子,她都是没有的。她喜欢隔着很远和你打招呼,然后一边挥手一边跑过来,夏天跑过来的她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发际的小绒毛贴在额头上,冬天跑过来的她只露出眼睛,戴针织的带球球的帽子,围巾围到脸上来。四季的她都是开心的,像是没有难过的哪天,但你很少看到她笑,或是她总是在笑的,笑到你忘了她是笑着的。
她的男朋友总是陪着她的,男孩子很像她,也是安静快乐的人,两个人走过哪里,都像是在游泳,柔软的过去,不说话,只是呼吸。
许多人评论他们,是静谧的一对。
男孩子叫程白宇,当时是五班的班长,和所有受欢迎的男孩子一样,高,瘦,笑起来好看,不笑也好看。有人毕业的时候画了一幅简笔画送给他,和所有朴素的帅哥的图画一样,简明流畅线条的身形。画的是他在讲台上换擦黑板水,低着头将水盒挂在黑板边。
每周一次的调座位后,姜晗发现自己离程白宇只差一条过道。她默默的做普通至极的五班老百姓,每天默默的把作业递给组长,然后默默的喜欢很多人喜欢的程白宇。
程白宇有个外校的女朋友,听别人说,是他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和他一样的长的好看,艺术生,学舞蹈,长头发。
简直是校园言情小说男主的标配女友,但是一般来说这样的女生最后都是败在了普通女主的脚下的。姜晗想。她总是这么想,所以她不像其它喜欢程白宇的女生,被他的女朋友吓到直接放弃,姜晗一直内心无波澜的喜欢程白宇,并且认为自己的喜欢至死不渝。
直到有一天放学,轮到姜晗一组打扫卫生,姜晗倒完垃圾回来发现程白宇还赖在座位上,教室里人都走空了。她走到座位上拿书包,看向旁边在削铅笔的男生,他不用自动铅笔,时常备着一支小刀,偶尔下课了就削削铅笔,姜晗总觉得他是在向众人炫耀他的美手。
“程白宇,你怎么还不回家啊?”姜晗背好书包,把椅子推进去。
程白宇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张口准备回答,目光突然转向别处,姜晗发誓她看到了那眼睛里突然发出的光,然后目光移回这边,脸上的线条也温柔了,看得出来是轻微的笑,“我现在就走了。”然后把铅笔扔到抽屉里,站起来走向前门。
姜晗别过头,看到一个穿卫衣的女孩子站在门边上,站的很不规矩,懒懒的靠在墙上,自然的微曲的长头发落在肩上,流下来有一个完美的弧度,脸上在笑,很温柔的样子,姜晗当时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只是在想“好看死了”这四个字。
“小程,你妈叫你今天跟着我去吃饭哈哈哈……”
姜晗听到女生的笑声,很熟悉,想不起来像谁的声音,后来才想起是像那些韩国女团成员的声音。
程白宇也跟着笑了几声,然后回过头跟姜晗挥手,“我们走了,你路上小心。”
姜晗点头,她很少见程白宇这么接近阳光的样子,像是那一块地方都亮了起来。回家的路上,姜晗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连失望也是没有,她不是长情的人,常常是肤浅的喜欢,她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也不常表白,她总是暗恋许多许多人,和不熟的人谈一两天恋爱,她没有失恋过,或者没有真正喜欢过,她喜欢玩,而且最喜欢对一个人有好感。她有些隐隐的失恋的感觉,不过晚饭后她也不记得了。她还是会洗完澡去抢妈妈的遥控器看十分钟偶像剧,然后拖着她的大兔子拖鞋去床上睡觉,这个晚上和无数个晚上一样安稳静好,睡到被自己的口水惊醒,然后把枕头翻一面继续睡。
你可以说这是个不谙世故的女孩,青春时的矫情和莫名其妙的悲伤亦是没有的,是无数故事里最没有看点的女孩子。
夏天就是有故事的季节,而且一定有很多青涩的,绮丽的的故事。姜晗时常回忆起那个遥远的夏天,却不知其味。
“最讨厌这种天,热的整个人都是黏糊糊的。”姜晗对何小环说着,舔了一下快要流到手指的冰激凌。
“快点快点补完课了,我们去春风河吃冰沙。”何小环收了伞,急急忙忙推姜晗进了补习班教室。
推开那张蓝色的门,姜晗瞬间愣在了那里,何小环正要骂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愣在了那里:“天哪,哪里来的神仙似的哥哥?”
讲台上的程白宇回过头看向门口两个傻愣愣的女孩,笑了笑。明明穿的是普通的白色印花T恤,却像穿着公主裙一样浑身都是光,都是那种十字形的细闪闪的光,这是姜晗能回忆起的讲台上的程白宇。
程白宇撩了撩头发,有细微的汗,对门口说道:“姜晗,还不进来?”他的声音有点夏天最舒服的冰感,像阳光下的海水。
姜晗一口吞下冰激凌,推着何小环急忙走进来坐好,摊开那本画满了小人的补习资料,直勾勾盯着程白宇。一放假,姜晗就知道自己有那么一两个月见不到程白宇了,毕竟这个城市那么大,两人住的又是天各一方,两年的假期,她都没有在街上碰到过他,几个月见不到小哥哥的空白里,她偶尔也会想一下他。
“初次见面,我叫程白宇,禾呈程,白宇,白色的宇宙,”他笑得很好,笑得整个教室都洋溢着他的味道:“今天我叔叔,也就是李老师家里有点事,我成绩还不错,也做过家教,因此他叫我来替他上一节课,说得不好请大家原谅。”
听他的课,姜晗仍然走神,她越是听,越是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本身,动听得像与他第一次说话的时候,那么近又那么远,像是梦里的声音。
“姜晗,有个问题,请你上来解答一下,可以吗?”他把手伸出来,朝着这边,掌心是马克笔,太热的天,上面有隐约的汗迹。姜晗腾的一下站起来,望着他,不知所措,背后突然被人推了一下,她踉跄着走了过去,看着那只清晰纹路的手,突然很想把自己交过去。
“小心点。”他仍是笑。
面对白板,她拿着笔的手都在微微抖动,这样的题目,她向来是没有头绪的,考试也是一塌糊涂,来补习也常觉的辜负父母。她呆呆站着,太久的静默了,终于硬着头皮转过来,咧着嘴笑:“我真不会。”
程白宇点了点头,身子倾了过来,带来一股包围的暖意,“好吧,那先下课休息一下,这个题我教你。”
至今她还记得那个喧闹的课间,女孩们刷微博的声音,扇扇子的声音里,仿佛在一场嘈杂的海啸中,他静默的告诉她一步一步怎么做。像是有光环,把自己也套进去了。
姜晗本是不信宿命的,可是那个夏天有些事,阴差阳错,鬼使神差,她有时都会觉得,就是天注定。
她的父母要出一趟远门,是常有的事,她不愿意跟着去,就会被送到舅舅家呆那么几天,而这次,舅舅一家要去旅行,自然是不能了。于是她就被送到城市另一边的姨妈家,那儿她小时候呆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念书忙,去的也少了。姨妈家在一个有些浓郁树木气息的小区里,小时候她很喜欢踩路上拥挤的小果子,脆脆的声音让她很开心,穿吊带裙的童年,很大一部分在那片绿荫海洋里度过了。小姜晗那时喜欢在姨妈家的阳台上唱歌,虽然经常吵醒哥哥然后被揍。还记得一个明媚的下午,她趴在阳台上唱捉泥鳅,唱到一半,对面一个男孩跑出来看她,穿白色的小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从床帘里探出上半身,姜晗当时想,这小娃子,好像跟我哥差不多大,怎么我哥那个猪样子,他却像个公子哥一样?随即叹了口气,怜悯的看着自家哥哥,然后又因为“装模作样”被揍了一顿。后来几天,小姜晗常常在阳台上看那个男孩,看着他晒衣服收衣服,乖得要命,有时还大声喊他“小伙子”。男孩一开始几天会有点回应,挥挥手什么的,后来看也不看她,收了衣服径直就进房间了,姜晗也觉的没意思,便再也没理睬他了。在她不再理睬他的那一晚上,姨妈带她和哥哥出去玩,回来已经很晚了,姜晗去阳台拿自己的袜子,一歪头看到了对面那个窗户里一抹白,发现是那个男孩,她看着他,发现他也是看着自己的,没有表情,她却感到了一阵传染病一般的悲哀,她甚至能看清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像盛着什么浓稠的,她不会懂的东西。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便回房睡觉去了。第二天,父母来接她回家,她也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这一次,再去姨妈家久宿,是十七岁的姜晗,是接近高考的盛夏。她下车时,插着耳机在听歌,一转头看到了她的班长,心落了一拍,当时她在听《free loop》。
程白宇没有看到她,就这样从她身边走过去了,近得连肥皂味都那么清晰。像严歌苓那句话“心在狩猎,又静又狂喜”。
少女的心事吧,明明也没有那么熟,明明也没有到爱情的地步,却还是开心得哼了一下午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