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色|桃花刀

第一章 城防图

秦豫,人如其名,确实是个很犹豫不决的人。“容我再想一想”,这是他的口头禅,他刚刚也用这句话送走了燕王的使者。

月色趁人不备,悄悄爬上了高楼,染白了秦豫的头发。秦豫不觉,在楼阁上来回踱步,越走越急,越走越犹豫,手里攥着的密信都快被捏碎了。

信的内容很简单,需要秦豫做一个决定,忠诚还是背叛,生存还是毁灭?燕王已经攻破南京城,建文帝自焚而亡,所谓的“靖难之役”已经接近尾声,随铁铉坚守济南城,不仅毫无意义,而且是以卵击石。

很有说服力,确实是很有说服力。但是秦豫跟随铁铉十余年,铁铉于秦豫而言,不仅是长官,更是朋友,是兄弟,还是儿女亲家。秦豫似乎下定了决心,但恍然又想起使者临走时的话:“燕王让我转告将军,您只需将城防图寄出,明日作战不必面对铁铉,在家闭门不出即可。事成之后,封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赏银千两,子孙世袭官职。”

很有诱惑力,多年来,一家人跟着自己奔波劳碌,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万一明天力战不胜,男子被杀,女子被卖为妓,这些秦豫都是知道的。一个是高官厚禄,一个是家破人亡!

“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很温柔的声音,充满了关怀。

秦豫知道是妻子来了:“没事,明日大战,有很多事情需要部署,先回去睡吧。”

妻子轻轻点了点头:“那我先回房,房里灯给你留着,回来小心摔着。”

“嗯。”秦豫点了点头,心里的决定也终于明了了,一张城防图缓缓出现在月光下。

第二章 秦恪

秦恪却很不一样,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冲动耿直。秦豫为儿子取名为恪,就是希望儿子谨言慎行,无奈却事与愿违。第二天起床时,已经找不见了秦恪的踪影。

秦恪当然没有出去玩儿,秦恪从小练剑,加上天资聪颖,已经是个一流的剑客。此刻的秦恪,剑上已沾满了十几个人的鲜血。身后,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张着桃花般的眸子躲在秦恪身后,瑟瑟发抖,正如在风中纷乱的红雨。

“铁瑛妹妹快跑,我已备好马车,你们快走。我再去帮铁公。”秦恪将铁铉家人护送上车后,就向城门奔袭而去。猛一回头,正好碰上铁瑛的目光,热血一沸,竟然莫名一喊:“放心!婚约不变,等我娶你!”怕自己落泪惹人笑话,猛然转回头来,向城门方向奔去了。

路到一半,石板街上遇着个中年人,一身戎装,双眉紧锁,深深的川字纹刻在额间。秦恪只停了一下,便不再理会,准备从中年人身旁掠过。

中年人左手一抬,拦住了去路:“跟我回家。”

秦恪表情坚毅:“不走。”

“城已破,外面很危险。”中年人苦口婆心。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帮铁公!”秦恪左手握住父亲的左肘,右手一抬,晃身侧过。

秦豫顺势转身,一招擒拿,制住秦恪:“你都多大了,还不懂事!”

秦恪使出同样的擒拿手法,化解了父亲攻势:“我只知道,男子汉大丈夫,忠义为先,情义为重!”眼中隐有怒火。

秦豫轻叹一声:“你长大之后会明白的。”

“好,那等我长大再说。”秦恪一个蹿步,就要脱身。只听“铮”的一声,一把绣春刀,应声出鞘,横在秦恪面前。

秦恪冷笑一声:“呵,父亲动作可真快,新皇帝赐的佩刀都配好了。”

“回去!”

“不!”秦恪也抽出刀来。

“好,赢了便放你走!”秦豫宝刀一横,宛如匹练。秦恪用刀似剑,直冲而来,如一道白虹。父子二人你来我往,刀光闪烁,身法迅捷,如两匹白马,来回奔腾。二人招式一摸一样,只是一个稳重,另一个急躁。

秦恪心乱如麻,又想着早早脱身,招式开始乱起来。一个破绽,秦豫抓住机会,一记猛击,秦恪本来不及运力迎击,却是少年心气,非要正面相向,结果一下子吃不住力道,银刀掉落在地上,虎口都震出血来。

正在这时,远方传来号角声,声声摧人肝肠。秦豫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听见了吗,济南已经失守,你现在去也无济于事了。随我回家,准备迎接新皇圣驾吧。”

第三章 食肉

新皇就坐在龙椅上,金灿灿,亮堂堂,居高俯视,君临天下。秦豫手持佩刀,立在皇帝身旁,威风凛凛,却愁眉紧缩。因为皇帝告诉秦豫,今日会见一个故人。

人来了,一身破囚衣,戴着厚重的枷锁,拖着碗口粗的铁链子,满身伤疤,但眼里却射着精光,精神抖擞,腰板挺得笔直,如一根笔直的木棍,宁可折断,也绝不弯曲。

“铁铉!”秦豫心里一惊,“果然是他。”

铁铉虽然处下,却傲慢地看着堂上:“朱棣,你杀了自己亲侄子,这皇位,坐得可还舒坦?”

皇帝大怒:“见到朕,还不跪下!”

“哈哈哈,我只跪天子,不跪畜生!”

皇帝气得全身发抖:“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旋即转头:“秦豫,把铁铉的耳鼻割下来!”

秦豫一愣,怔在了原地。

“怎么,你要抗旨?”

“臣……遵旨。”秦豫一把握住佩刀,一步一步向铁铉走去,手心里已经渗满了汗,不过两三丈的距离,却好像走了一辈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一样。

秦豫不敢看铁铉的眼睛,眼睛一闭,刀光一闪,两只耳朵,一只鼻子,已经落在了地上。秦豫的刀虽然很快,铁铉也疼得青筋暴起,但却一声也没有喊出来。

“把铁铉的耳朵和鼻子喂到他嘴里!”

秦豫难以置信地望向皇帝。

“怎么?要朕再说一次吗?”

“臣…遵旨。”秦豫颤抖着把耳朵和鼻子塞进了铁铉嘴里。铁铉竟然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铁铉,甘否?”

铁铉把自己的肉一咽:“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哈哈哈哈!”

“放肆!”秦豫这次没有犹豫,立马抽刀,银光熠熠,一眨眼,铁铉已被刺穿了心脏。倒下的时候,看到了铁铉的眼神,竟然含着感激。秦豫一阵心酸上涌,眼眶有些红。

皇帝察觉到这异样,秦豫暗叫不好,急忙收拾情感:“铁铉有辱圣上,已被卑职正法!”

“好,很好。你下去吧。”皇帝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秦豫一眼,秦豫却不敢迎向目光,垂着头退下了。

第四章 逐日

秦豫走出皇宫的时候,夕阳已晚。他心里有些后怕,他知道皇帝是个多疑的人,今日在朝堂上为了让昔日故友免受折磨,擅自杀人,已经被皇帝察觉。所以,秦豫不敢回家。

日渐沉西,只剩半轮晕挂在江天的边际。秦豫后悔了,他不知道今日做得对不对,更不知那天晚上做得对不对。于是大吼一声,用尽全力向西边奔去,就像夸父一样,追逐着落日的方向,想把以往的时光追回来。

秦豫踏着斜阳的余晖,一刻也不停,从陆地踏入江中,踏在同样不平静的江面上,波澜乍起,一脚一脚把光晖踏碎。

夸父倒在大泽,秦豫也倒在了长江。不同的是,夸父和他的手杖化为大山桃林,秦豫不过留下了一把绣春刀。

这把刀现在的主人,叫秦恪,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袭得武职,因年纪尚轻,暂为锦衣卫千户。

接过绣春刀的那天晚上,秦恪睡不着觉,因为母亲病倒了。他一面张罗丧事,一边照顾母亲,忙得忘记了悲伤。

终于夜深人静,母亲也入睡了,宾客也送走了,秦恪一个人跪在灵堂前,似乎开始明白了什么。他讨厌绣春刀,但却死死抱在怀里,太累了,身子一靠,就睡着了。

第五章 秦千户

身子再挺起时,人间已偷走了十年的光阴。

“秦大人,教坊司出了件案子,马指挥使指名要你去办。”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太监,脸圆圆的,肚子也圆圆的,为人处事,自然也是圆滑的。

秦恪上前一步,右手递过些银两,悄悄塞进太监手里:“张公公,这次案子,皇上怎么个意思?”

张公公满意的一笑:“秦大人,再过几天,鞑靼、瓦刺的使团就要进京,到时候肯定要教坊司忙活的,你说说,这紧要关头,花魁死了,还真是不凑巧。这个事情,凶手不重要,找个俊俏又会伺候人的快快顶上去,才是要紧事。”

“那我升职的事?”

张公公有些不高兴:“我说秦大人,虽说皇上说过时机到了会让你接你爹指挥使的位置,但是马指挥使可是驸马的人。再说了,当年秦豫擅自诛杀铁铉,若不是他畏罪自杀,恐怕你连这千户都没了。你还年轻,再等等吧。”

秦恪只得陪笑:“辛苦张公公。”

张公公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秦恪有些沮丧,满面愁容,可一回到房内,就展开了笑颜:“娘,最近可感觉好些了?”

床上的妇人脸色惨白,吃力地一笑:“老样子,不用担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秦恪半蹲在床边:“娘,家族里就我一人是公职,上次帮表弟出了彩礼钱,又帮二叔出了丧葬的钱,近来手头确实有点紧。等我接了爹指挥使的位置,俸禄也好,其他路子也好,都会多不少银子,到时候我请太医来给您瞧瞧。”

“嗯。”妇人欣慰地点了点头。

第六章 疑案

教坊司不远,花魁的尸体还挂在房梁上,屋子很窄,冷得人打颤。

“正值夏日,这里怎么如此寒冷。”秦恪转头询问身旁的老鸨。

“这里是冰库,往日大人们来这儿作乐,不免太过炎热。遇见皇亲国戚,一品大员,都会将房间里放上些冰降温。”老鸨狡黠地看了秦恪一眼,笑道:“况且,这冰块在我们这儿,还有不少妙用呢。大人有空也来试试?”

秦恪虽从不来教坊司,但也常听锦衣卫的其他兄弟说起这里的事儿,听到此处,想起自己多年来孑然一身,心理五味杂陈。

老鸨是精明人:“大人,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大人此刻先选好一个,稍后办完案子,就让大人好好体验体验。”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抽泣声。秦恪机警,立刻问道:“何人哭泣?引我去见。”

老鸨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准是那小贱人!”

“谁?”

“莺儿。”

“莺儿?”

“对,那小贱人是个下贱胚子。听说鞑靼使团要来,求着我要去,你说贱是不贱?那小妮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又唱得一嗓子好曲儿,到处抢生意,每天接多少客你是不知道啊。”

秦恪眉头一皱:“那她为何要哭?”

“死的花魁叫红儿,抵死不愿意服侍鞑靼人,我就把她关进冰库想治治她。结果今早就吊死在房梁上了,准是莺儿害死了红儿,好替她去服饰鞑靼人。我就那她抓起来关进了黑屋子。”

正说着,两人已到了黑屋子门口,门已打开。

第七章 莺儿

黑屋子里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模样,年龄约莫二十出头,满身伤痕,楚楚可怜。

“她为何受刑?”

老鸨恶狠狠得盯了莺儿一眼:“这小贱人打死不承认自己杀人,我们便动了些手段!”

“你们教坊司敢动用私刑?”

老鸨赶忙陪笑:“大人玩笑了,我们调教自己的姑娘怎么能叫私刑呢。说起刑罚,锦衣卫的诏狱才真是如雷贯耳啊,平常人想进还进不去呢。”

秦恪心里觉得好笑:“嬷嬷说的对,什么时候带嬷嬷参观参观。”

老鸨吓得脸都白了:“别别别,大人哪里话。”

秦恪得了便宜,心情舒爽了些:“跟嬷嬷开开玩笑,嬷嬷别往心里去。既然我来负责这个案子,这莺儿就暂放了,交由我处理吧。”

“全听大人的。”

第八章 重逢

莺儿走出黑屋子的时候,正好撞上秦恪的目光,桃花一样的眸子,眼波流动,秦恪怔住了。不仅仅因为美,更是因为,这对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十年了,原本以为早已忘记的回忆,潮水般上涌,源源不断。

莺儿也怔在了原地,老鸨一下不明就里,狠掐了莺儿一下,雪白的皮肤立刻泛红:“还不见过大人。”

“见过大人。”声音果然如黄莺一般清脆。

秦恪也回过了神来:“嬷嬷,你先退下吧。”

“是,大人。”

秦恪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慌了神,记忆太遥远了,就像井里的月亮,有映像,却又不真切,想抓又抓不住。

当年破城时她已经逃跑,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一定是自己多虑了,一定是。

秦恪马上收拾心思:“莺儿,我问你,红儿是怎么死的。”

“大人,小女子真的不知,从没有人进去过,兴许真是自杀。”

“自杀?那红儿脚离地三尺有余,又不会武功,整个房间没有一件物品,你倒告诉我她是怎么自杀的。”

莺儿仿佛受到惊吓一样,又抽泣起来:“我也……也不知道啊。她们嫉妒我,把我绑起来,还想毁了我的脸。我…我”

秦恪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的莺儿就是铁瑛,竟生起怜爱之情,走过去为莺儿擦拭眼泪:“你先回去,有事再唤你。”

“谢谢大人。”莺儿转身离开,走到一半,突然回头,两人目光相接,像极了十年前的一幕。

第九章 破案

秦恪又回到了冰库,尸体已经取下。

若换到以往,秦恪必定顺水推舟,随便定个罪把人屈打成招,便可了事。十年的光景,秦恪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了。

可这次,不知为什么,秦恪却真的想认真查一查。

秦恪仔仔细细把房间搜了个遍,确实一件物品也没有。从尸体上看,勒痕确实像是自杀而死而非勒死后再吊上去的。可是,说不通啊,红儿是怎么上去的呢?

说不通啊,实在是说不通,一定是遗漏了什么。秦恪开始仔细查看尸体,当看到布鞋时,发现布鞋鞋底的颜色不太一样,一些部分的颜色要深于其他部位。

可是,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时,一阵凉风袭来,秦恪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可这冷风一吹,一个清爽,竟然心中有了答案。

秦恪走到冰库旁,选了一块冰块,搬了出来,双脚一踩上去,果然稳稳当当够到了房梁。秦恪舒了口气,如此一来,莺儿的命,算是保住了。

事不宜迟,立刻叫来老鸨,说明了情况。

“哟,大人真是名不虚传啊,我这脑子是决计想不出来的”话到一半,忽然变脸,转向旁边的杂役:“把红儿丢去喂狗!”

秦恪有些吃惊:“往日教坊司的尸首,都是如此处理?”

老鸨又恢复了笑容:“是啊,大人,多少年了,一直这样。”

秦恪怔了一下,也不再多问,毕竟这是教坊司自己的事情。

“嬷嬷,新花魁须尽快选出,嬷嬷可有人选了。”

“既然莺儿这么想去,就报她上去吧。”老鸨阴阳怪气地回答道。

秦恪点了点头,正欲离开,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我有几句话,要和莺儿交待。”

“大人请自便。”

第十章 渡色

屋里熏着香,奇异的香味把气氛变得有些浑浊,却又暧昧。

“莺儿,你几时入的教坊司?”

“十二”

时间差不多,难道真的是她?

“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家父兵败被杀,原有个未婚夫,说是要娶我,后来也不知去哪儿了。现在怕是都认不出我了。”说话的时候,眼睛瞟着秦恪,带着一丝怨恨,却又娇媚。

秦恪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真的是她?

“你本名叫什么?”

“铁瑛。”

“咣当”一声,绣春刀落在地上。“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秦恪咆哮起来。

“呵,秦大人,这倒要问你啊。若非当时你们秦家背叛,我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我当年不是救你离开了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么简单的道理,秦大人难道不懂吗?”

“那你也不该自甘堕落!”

“哈哈哈哈,好个自甘堕落啊。”铁瑛轻轻抹去眼泪,“我十二岁进来,因为年纪小,还不能接客,每天都干不完的体力活,学不完的唱曲儿弹琴,一分钱没有,每天吃不饱。我那时还天真的想,你会来救我。”

铁瑛泣不成声,一时说不下去,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直到后来,开始接客,虽然大部分都是公家的,自己好歹能存一些银两,等钱够了,就可以赎身,还能把弟弟从杂役里赎出来。嬷嬷告诉我,只要存下一千两银子,就可以赎身了。我这几年拼命接客,已经攒下九百多两,这次服侍完鞑靼人,就可以赎身了。”

秦恪眼里也充满了泪水:“这些年,你受苦了。我帮你把银子凑齐,替你赎身!”

“你不过是个千户,也没多少钱。”

“皇上答应过我,我杀完一千个人的时候,就升我做指挥使,我已杀了九百九十九个了,只差一个,很快的,到时候我替你赎身。”

铁瑛闪着泪花:“到时候,你还娶我吗?”

“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

“噗嗤”一声,铁瑛破涕为笑,“那好,我等你。”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有空再来看你。”

“好。”

铁瑛看着秦恪远去的身影,盘算着存下的银子,幸福地笑了。

第十一章 桃花刀

“最近还好吗?”秦恪端坐在铁瑛对面。

“挺好的。就是许久没见过桃花了。”铁瑛见到秦恪,格外的开心。

“可惜花期已过,实在寻不来。”秦恪挠了挠头,摸出一把木柄的刀:“我给你刻一朵吧。”

铁瑛点了点头,“好啊。”

语声一落,秦恪就用一把小刀,在木柄刀的木柄上刻了起来。铁瑛坐在一旁,看着秦恪出神。

刀锋婉转,不一会儿,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就出现在了刀柄上。“喏,送给你。”

“想不到你这双杀人的手,竟然这么巧。”铁瑛接过刀来,抚摸着桃花的轮廓:“真好看,有什么名字吗?”

“原本没有名字的,既然有朵桃花,不如就叫桃花刀?”

“哈哈,好啊,言简意赅。”铁瑛半带嘲笑地回应着秦恪。

秦恪一改往日的风采,竟然显得有些憨厚,右手不停地挠头:“嘿嘿,我也不会取什么文雅的名字,你就将就着用吧。”

铁瑛微微一笑:“要是这桃花能上个色就好了。”

“没问题,过段时间带些染料过来给你。”

“对了,我这次来也是有公事,这就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好,我等你。”

第十一章 一千两银子

秦恪已在教坊司外等了一天,仍然见不到铁瑛。

虫生嘈杂,吵得秦恪心烦意乱,他拿着跟树枝,抽打着旁边的大树,消磨着时光和焦急的心绪。

月影下,隐约出现一个人影,秦恪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嬷嬷,怎么样?”

“行了,空了,莺儿从早忙到晚,服侍了六个鞑靼的使者,耽误了大人的时间。”

“没事,嬷嬷银子收好,我这就去了”秦恪递给嬷嬷二十两银锭,便迫不及待地冲上来阁楼。

门被一把推开:“你怎么样?”难掩焦急的样子。

话音刚落,铁瑛的衣裳也落了,赤条条站在秦恪面前:“我已洗了四五遍了,洗干净了,以后就只是你的人了。我已存齐一千两,明天就给嬷嬷说。”

秦恪噙满泪水,点了点头。门外凉风知趣,一双巧手关上了门窗,也吹灭了摇曳的烛火。虫声,也安静了。

第十二章 第一千个人

第二天下午,秦恪又去了教坊司,左手提着一小瓶桃红色的染料,心里美滋滋的。

太好了,终于可以接铁瑛出来了,心里憧憬着。

“嬷嬷,莺儿呢?”

“那小婊子,活不长了,秦大人要不今天换一个姑娘?”

秦恪一惊,左手提着的瓶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怎会如此?”

“今日瓦刺使团又来,指名要她服侍。你猜猜怎么着,这小贱人竟然真存齐了一千两银子,说她不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当然不能答应她,我们将她绑起来,还是送进了瓦刺人的房间,这小贱人闹得厉害,估计被教训了不少。皇上的意思,虽说天下大赦,铁铉的三族绝不能赦,我便没收了那一千两银子,哈哈哈,这颗摇钱树不用白不用啊。小贱人实在闹得厉害,我们又废了她一条腿,扔进了冰库,冻冻她,若还不听话,就把她卖到乡下的妓院去,还能再赚一笔。”

“铮”,绣春刀出鞘,直指老鸨咽喉。

老鸨吓得脸色惨白,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立刻就定住了神:“秦千户,你不过一个千户,叫你声大人是给你面子。我好歹也算户部的人,也是公职。你今日所为,我若报上去,与罪臣女儿有染,刺杀户部吏人,你恐怕也不好过吧!”

秦恪听完,顿时也冷静了不少:“嬷嬷误会了,莺儿涉及锦衣卫所办案件,我需带回审问。”

“敢问大人是什么案子?”

“锦衣卫办案,轮得到你来过问!”秦恪眼睛一瞪,老鸨便只好闭上了嘴。

秦恪不理会老鸨,径直向冰库走去,一脚将门踢开,只见铁瑛满身伤痕,拖着一条断掉的左腿,衣不蔽体,手脚已冻得通红。

秦恪一把抱起铁瑛:“不怕,不怕,我带你走。”

铁瑛推开秦恪:“把带我走了,你母亲怎么办,你的家人怎么办,你要被诛族的。”

秦恪怔在原地,除了哭,说不出话来。

“秦恪,我求你件事情”铁瑛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

“别说了,我先带你出去找大夫。”

“不用了,你去哪里找呢?谁敢医我?谁愿意医我?医好了又怎样呢?去乡下继续做妓女吗?我不要自甘堕落了,你说的。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杀了我吧。皇上铁了心要折磨我,谁也没办法。我不想去别的地方,也不想再干这些事情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不,不,不。”秦恪不停的摇着头。

“你听我说,你杀了我,你就满一千个人了。你就能治好你母亲的病,而且,我不想死后被喂狗,杀了我,帮我的尸首埋在一个有桃花的地方,好吗?”

“不,不。”秦恪除了摇头,好像什么也不会了。

铁瑛伸出冰凉的双手,扶在秦恪的双颊上:“相公,求你了。能死在你刀下,我很开心。”

秦恪的泪水如山洪决堤一般落下来,狠狠地点了点头。

铁瑛终于笑了,勉强站起身来,整理衣服和头发,弄了好一会儿,才微笑着看着秦恪。

秦恪也停止了哭泣,扔掉了绣春刀,拿出桃花刀来:“放心,我的刀很快的,不痛。”

“嗯。”铁瑛微笑着点了点头。

秦恪深深地看了铁瑛一眼,刀光一闪,铁瑛便如一瓣桃花一样,轻轻落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刀刃留下来,染红了刀柄上的桃花,终于上了色了。

第十三章 烈火灼心

秦恪回到家里,尽力平复了一些情绪,找了口棺材,暂放着铁瑛的尸首。

转进房里一看,母亲呼吸十分微弱,已经不省人事了。

秦恪心里万分焦急,正好遇见张公公前来宣旨意:“张公公,我母亲病危,烦请张公公帮帮忙,有没有认识的太医能够出诊的?“

张公公有些为难:“有倒是有,可是钱不少,至少得三十两银子。“

秦恪摸了摸钱袋,央求道:“张公公,我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能否帮忙先借一些,我下月便还。”

张公公袖子一拂:“秦恪,我平时也帮你说过话,不欠你的。你这点俸禄,今年都未必还得起。”

“张公公放心,我已杀满一千人,不久便可升指挥使,到时候一定好好孝敬您。“

张公公哂笑:“秦大人,您就醒醒吧。一千人不过是皇上的搪塞之词,你还真信啊?”说罢,扬长而去。

秦恪怔在原地,心急如焚,抱着母亲不知所措。门外暮气渐生,把母亲的最后一口气也带走了。

秦恪这才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谎言,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秦恪抱着母亲的尸体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秦恪埋葬好母亲,和父亲埋在一起,又背起装着铁瑛尸骨的棺材,向教坊司走去。

老鸨看见秦恪,立即拥了上来,可还不待老鸨说话,秦恪的桃花刀已经出鞘。一眨眼,人头落地。

没有停歇,走到张公公常去的那间房,又是一眨眼的功夫,手起刀落,血花四溅。然后是鞑靼、瓦刺、打手,一个又一个人,秦恪已停不下手,杀完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秦恪已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杀人。

教坊司已成炼狱,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儿。秦恪找到酒窖,一把火点燃了:“烧吧,烧得干干净净的。”烈火熊熊,秦恪把飞鱼服、绣春刀、腰牌悉数丢入火中,“这下,秦恪也死了。”

第十四章 棺木道人

武当山,山门口。一个跛脚道士披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道袍,站在山门,向下俯视:“你为何上山?”

“山上有桃花。”

跛脚道士急忙抱紧了自己的酒葫芦:“你是来抢酒喝的!”

秦恪摇摇头:“不是。”

跛脚道士还不信:“别处也有桃花,你怎么不去?”

秦恪跪在泥泞的山路上:“桃花到处有,剑仙却只有一个。”说完望向跛脚道士。

“这么说,你是想学剑?”跛脚道士歪着头盯着秦恪。

秦恪眼中充满仇恨,狠狠地点了点头。

跛脚道士舒了口气:“那就好,不是抢酒喝就好。那个学剑的,总背着个棺材干嘛?”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永远同她在一起。”

跛脚道士深深地看了秦恪一眼,似想起许多往事,但转瞬间又恢复了常态:“哈,我看你有慧根,原以为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是个傻子。”

秦恪低头不语。

“学剑的,跟我进山,以后每天要陪我喝十斤酒!”

“好!”

“衣服你洗,地你扫!”

“好!”

“我死之后,我的桃林、酒葫芦、木头剑、道袍,都得帮我保管好。”

“好!”

跛脚道士高兴得拍起手来:“哈哈哈,果然是个傻子。棺木,跟我来吧!”

“嗯?”秦恪疑惑地抬起头。

“你整天背着个棺材,不叫你棺木叫什么?”

“谢掌门。”

第十五章 有仇必报

永乐二十二年,一行军队行驶在草原上,忽然一个酒气熏天的道士堵在了队伍面前,道士背着口棺材,左腰佩一把木剑,右腰佩一把刀,刀柄上刻有桃花,桃花上有斑斑血迹,道袍上的阴阳鱼已经分不清黑白,八卦也磨得只剩下四卦。此时正抱着个酒葫芦躺在草地上喝酒。

“哪里来的臭道士,快滚!”一队甲士出来呵斥。

“嘿嘿嘿,别凶啊,火气伤肝,来点酒消消火?”正说着,道士突然打开酒葫芦,一道强横真气竟将十名士兵全数击晕。

道士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挺厉害,酒量这么小。”

“护驾!”

又是一队甲士出来,少说也有千八百人。只见那醉道士,腾空而起,直逼朱棣战马。只见醉道士食指与中指一合,半空中一道剑气凭空而生,眨眼,朱棣已落下战马。几乎是同时,醉道士已不见了踪影。

当士兵将朱棣救起时,朱棣已经咽气,但全身竟无一处伤痕。后经太医断定,朱棣是被内力直接震碎五脏六腑而亡,如此气功,绝非凡人可为。

第十六章 人面桃花

武当山上,一个叫沈炫的小孩儿坐在棺木道人的身旁,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掌门师父,你为什么每次练功都来这片桃林呀?

“你这个小鬼一天到晚哪来这么多问题?”

“你每天又不教我功夫,实在闷得无聊。”

“行行行,麻烦死了。前两天我闲着无聊,编了套龙华剑法,你拿去随便学一学吧。”

“谢谢师父!”小孩儿高兴地跑开了。

一阵山风凛冽,落下无数花瓣,棺木道人背着一口棺材,怔坐在桃林中,一个人望着纷飞的桃花喃喃自语:“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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