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途中,看见了一棵枯树,我正纳闷,走进一看,树没枯,只是半脱落的树皮多少令人有点误解。我循着树梢望去:叶很少,也许是花盖住了叶,风一吹,这些无声的铃铛一起摇头晃脑。不少落到了地上,白色的花儿衣袖般皱皱巴巴,零星点缀这荒索的地面。
“梧桐”对,就是梧桐。曾几时他伴我长大,又伴我此程。
若如仔细回忆,便可寻得最初的种子:梧桐是我最早的玩伴,屋前的篱笆边站着一棵,屋边的崖上也躺着一棵。他们在春夏交接之时迅速开花,随后又轻轻抖落,冒出香囊似的小盒儿。花开时我和其他孩子蹦着跳着摘花,等花落完了,我们又开始期待小黑盒,伴着他逐渐变大,从最初的嫩绿逐渐变成黑褐色。我们则偷偷摘下来作为游戏上的玩具。
小黑盒嫩绿的时候像一个小包子,成熟后便炸开,更像一只蝴蝶,蓄谋已久的种儿便伺机启程,凭他那黄褐色的翅膀在空中飞舞,去寻觅一个新的家。我独爱那嫩绿的小黑盒,为了取到他,我便以百米冲刺之力蹬在歪斜的树干上——只消勾到上面的树枝便定能取黑盒儿于手中。可我并非武学奇才,尝试多次,也没有成功,再加上山区湿度较高,老是踩不稳。眼看着黑盒子逐渐长大,我偷偷拿来钉子,砖头一拍钉上,然后便踩着钉子,抱着树干爬了上去,在我的记忆中,嫩绿黑盒儿最终是拿到了。
多年后奶奶在火塘边,提起了此事,父亲则又笑又气地说:“当年差点没忍住拿荆条抽你”,这些事儿我也早已忘了差不多,只是不好意思的陪笑。
听别的孩子说梧桐花可以吃,我看见梧桐花开便对母亲喊“妈,花开了”
“什么花啊?”
“梧桐花啊,听他们说,还可以吃呢!”
屋边的梧桐最初也像门前的梧桐一样立着长,一年春天,晚上了刮风,又下了点雨,夜里响了几声,第二天一看,倒了下来。那时正值梧桐花开,男人在那里拿手锯锯木头,我则跑到倒下的树边,拽着开满花的枝条上下跳……现在想来,这应该就是我和梧桐最初的相遇吧。
锯完了枝干,他像一座雕塑一样,死了很久,在那年的秋天,他没有在挂满小黑盒。日子总是呼呼刮着风,吹的叶子乱舞,我的记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它又活了:那死了的梧桐身上早已立起了一棵新的梧桐,从过去枯萎的枝干上冒出的芽儿以略微偏南的方向指向天空。新的生命戴满了嫩叶与花芽,承续了上一个生命的尽头,但它不再挂满了小黑盒,至少一个孩子这样想道。
如今那两棵梧桐如何,我早已很少留意了。曾经的情感像烟一样慢慢消散,留下敞白的天空,和一个在天空中寻觅什么的人。它曾经是承载着百鸟之王的荣耀和美丽,如今更是我的一碗孟婆汤,让我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