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拍毕业照的日子。
晚上十点,我坐在猜火车的阳台吹风,看子路在里面打台球,阿音歇斯底里地在唱K,吃完生日蛋糕后我们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猜火车是我们学校外面的一个酒吧,我在大三快要结束时才第一次走了进去,西门的这条街上,有不少小店,很多我还没来得及记住它们的名字,就已经被其它门牌替代。这里更新换代太快了。猜火车算是其中的大龄青年,在这里屹立了五六年,老板是个削瘦的贵州姑娘,她说当年就是看了《猜火车》才决定要开这么一个酒吧的。酒吧的墙上还贴着他们的海报,还有鲍勃迪伦和披头士。
子路打完最后一局,喝完她的蓝色星期一,精神抖擞地告诉我,她要回去写作业了。我看着她下楼,出门,二楼的灯光打在她在身上,我好像还看到一缕酒红色,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站在阳光里一样。
那时我刚从台湾回来,一边补着不能换算的学分,一边准备考研,还要参加学院强制规定的实习,所以第一次见到子路时心里窝着一团火。就像她的头发。
子路当时一头红发。其实我很早就听说过她,在我去台湾交换之前,院里有很多关于她的传闻,的坏的,真真假假,谁知道呢,只是说的人开心而已。
但是听多了,难免也好奇。实习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组,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她怎么来了?”心里莫名有种忐忑。
她坐在签到处的桌子后边,头上的玻璃只能挡雨,阳光就明晃晃地直接打在她的头上,酒红色更加耀眼。她看到我,挪了挪身边的椅子,我也就坐下了。整个五月,我和她一起守着户外的签到处,在汗水中建立起了友谊。原来子路不是故意耍帅,她只是话不多,加上面瘫和脸盲。这种对人的迟钝反而让我有了一种安全感。
后来的一个月,是我最难过的一段日子。准备了将近一个月的申请资料,终于拿到了W大夏令营的资格,当时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可以离开这个湿热的城市,回到北方。三年的生活,仔细想想,好像就两三个人的回忆。至于其他的,就像水笔写的字,都在回南天的湿气里糊掉了,只剩下黏答答的纸。
丢掉吧,都是要丢掉的,我都已经准备要打包了,突然收到通知,W大的开营时间竟然提早了,而学校的期末考又延迟,最终这两件事就这么撞上了。补考行不通,只能放弃W大的夏令营。
那天晚上,在宿舍憋得慌,她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心思太理会我,这样更好,我最担心的就是别人问起来,我并不想去跟她们解释。我想走。
打了个电话给子路,想问她有哪里可以去,结果一开口,还是忍不住哭起来。
子路那边听起来很嘈杂,她说了一句什么,我听不清,她又喊了一遍,你来,我请你喝酒。
就是在这里,我们一起喝酒,聊了一宿。我的好奇在酒精的作用下没法掩饰了,我说,你自杀是怎么回事啊。
她说,没有自杀啊,就是一不小心喝高了,洗了胃。没有自杀。果然和之前版本不一样啊,流传的 那一版是李子路感情受挫,没有看开,试图轻生,幸好被送到医院抢救回来。
子路的前女友很美,她是比我们大一届的师姐。子路第一次见到她是面试的时候,师姐是面试官。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师姐刚好抬头,子路就这么记住了她的脸,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她从来没有这么快地记住过一个人的样子。
从那之后,她总是习惯地在人群之中找这张脸。后来,她每天都可以看到这张脸,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再后来,师姐选择出国,子路喝高之后,又重新变回脸盲。
子路趴在吧台上睡着了,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发现它们原来那么柔软。
一年过去,子路的头发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浅褐色,红色的部分也剪得差不多,只有我才时不时地会有错觉。
目送完子路,推门进去屋里,阿音正在唱《雨眠》。她本来是潮汕人,据说小时候是听梅花三姐妹长大的,所以对闽南语有一种,天分,她总是很强调这两个字。
我是到台湾才认识她的。阿音是J大的交换生,比我早来半年。她和我来自同一个城市,就住在隔壁宿舍。我常常到她宿舍吃东西,她妈妈怕她想家,会寄他们家乡的面线过来,我很喜欢,它本来就是咸的,能够放很久,煮的时候,只要加点油和葱花。我常常吃得停不下来。
在台湾的课业并不重,放假的时候,我们就到处跑。常常是阿音租了一辆小机车,然后就载着我兜风。最后玩得差不多了,快到初冬,我们决定去一趟绿岛,是阿音提议的。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啊摇……”从台东到绿岛的船上,阿音唱了起来,眼睛里好像有东西在发光。
快靠岸的时候我就看见,有个人站在码头等我们,小平头,穿着一双人字拖。他非常认真地和我打了个招呼,笑容温暖,很自然地帮我们把手中的东西提了过去。我知道,他就是阿音说的,之前在绿岛遇到的阿柏。
接下来的几天,绿岛天气都很好,阿柏把民宿停了,带着我们到处玩,我们去浮潜,夜游,吃了海草冰,看到了山上的野生梅花鹿,还有整片整片的星空。阿柏是个很好的导游,他从小在绿岛长大,所以对这里很了解,会告诉我们各种有趣的事情,喜欢说“南后”。
一路上,阿柏总是毫无怨言地帮我俩拍照。只记得一次,在大白鲨沙滩那里,他有点脸红地问我,可不可以,帮他和阿音拍一张合照。
那也是我们回台东的前一天了,晚上回到民宿,我翻出相机里的照片给阿音看,你看你们两个笑得多开心。阿音却开始沉默。第二天早上,阿柏送我们到码头,他还给我们准备了海草麻薯。船开了之后我往回看,发现阿柏还一直站在那里,越来越小。
两个月之后,我和阿音,都回到了G城。这一年多来,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在忙,奇怪的是,即使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在一起,却还是能够保持着同样的频率,我们都对此表示欣慰。
一首歌唱完,房间里安静下来,阿音话筒还没关,她突然对着我说,我要回一趟台湾。声音太大,我听到了平静之下涌动的,和往日不同的东西。我知道这几个月,阿音一直忙着找工作,最近终于确定要入职了。
我说,挺好的啊。
“我要回去找阿柏了。”
回G城这么久,阿音很少跟我提起他。自从那一次在绿岛回来,她也一直都没有回去过,就连回台东的船上,她都一直躲在里面,剩我跟阿柏在那里挥手。
"我一直觉得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在台湾的时候我这么想,我很快就要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去。前几天,上了很久没有用的Line,刚好收到阿柏给我发的消息,他说,你知道吗,绿岛小夜曲唱的根本就不是绿岛。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想法,可能都是错的。”
走出酒吧的时候,老板跟我们说了一句,毕业快乐。
“明媚的月光,照亮了我的心……”这一次,换我唱起来。和阿音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西门的街口,夜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