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特护病房的单间内,外婆弥留之际,能够在最佳的医护条件下,守在她的身边,这样的待遇,是小舅、舅妈多年来与人为善的回报。
我不清楚,还有多少个当下?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没什么?
虽然,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当下,却宁愿它定格,但又不忍心它定格。
我对外婆说:
别怕,我在。
别担心,我全都知道。
放心,我一定为你做到最好。
外婆是明白的,虽然说不出话,却依旧挣扎着寻我。
直到我贴在她身前,握着她的手,安抚她的额发,不断地重复着我的叮咛,她才安心。
一贯是在我的撒娇中,笑骂着、嗔怪着、宠溺着向我妥协的外婆。此刻却像个孩子,不错眼睛地望着我,郑重地点头,示意她记下了我的叮咛。
您牵着我的手,领我走过一路蹒跚。
我希望能够护着您,走到分秒的尽头,直至更远......
我发现记忆的片段并未缺失,以后他们也会在,那是爱的定格,没有分离,也不会消散。
并不华丽的爱情,经历了风风雨雨的磨砺,那么踏实,那么珍贵。
一句:老头子!
一句:臭玩儿应!
承载的,是至死不渝的浪漫。
此心,无悔。
此生,无憾。
外公说:“你姥伺候了我56年,她开始透析后,我伺候了她6年。”
我掩泪:“挺好的,你们两个都圆满了。”
前些时日,崔先生对于我的平静深表意外,想当初,只是听说外婆的肾脏出现衰竭,我便已经哭的泣不成声。
我淡道:“成熟了吧,因为我知道以后哭的时间有的是。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话虽说得漂亮,可是当私下无人时,情绪的小怪兽就会伺机突破围墙,只要稍一疏忽,它就会弄坏闸门,让悲伤决堤而出。
......
直到看见90后的小弟,高出我一头的大小伙子,却时常哭得一脸鼻涕时,才又重新相信,自己是成熟了。
也许此生,我永远也忘不了,决定撤药时,舅妈的哀求和舅舅艰难。
泪水模糊的视线,每一次擦拭,只能维持几秒钟的清晰,我摸索着、小心地帮外婆修剪指甲。
每个人都如是,净身、穿衣,一切井然有序,沉默、呜咽。
好在,此后她一直安静的睡着,就这样睡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再也没有见到胃管里抽出的褐色血液,也再没有看到她抽搐般的寒颤,连喘息也不再吃力,这是进入ICU以后,最安详的时光。
外婆的意志力那么顽强,监控器上显示的参数,正常得像一个健康人。
可是,却没有人,还会期盼奇迹。
现实的残酷,莫过如此。
4月4日,清明。
外婆选择的日子。
之前那么多年的煎熬,那么多次的险象环生。每一次度年关,都像是打了一场战役。
我经常会偷偷的想,如果佳节临近,外婆却度不过去,以后的节日,该如何面对?
不曾想,她却选择了一个这样贴切的节日。
3日16时停药,一直平稳无澜,却在4日零点的钟声过后,迅速离去。
0时19分,别。
冲进病房,目光所及,金灿灿的殓布那么刺眼。别过头,模糊的视线与小舅满眼的无奈相遇:“不是不告诉你,实在来不及。”
我,明白。
零点整打通电话询问,得知一切安好,想着或可盼到天明。
然而准备小憩时,却难耐阵阵心悸。揣测间,得到急招,疾驰而至。
仍,无补。
空洞的行在子夜,逼着自己清醒,冷静。
外公在副驾上念叨:“你姥啊,最是重情。特意挑在了四月四号,这是我们订婚的日子。”
我含泪笑应着,心下却在暗暗思量:“外婆勤俭一辈子,最是看不得我们为她花钱。估计是盘算得精明,让我们把她的祭日和清明节一起过了,可以少花一份钱......”
内心深处抵触的装束,却是我能为外婆做的最后一件事,希望借此,可以与她再亲近一次。
不曾想,当外公撞见我一身孝装,在外婆的灵前叩拜时,多日隐忍着的坚强,瞬间崩塌。
他的晕厥我没有看到,抬起头时,只读到了众人眼中的泪花。
虽然眼泪还是不争气,但如此送走外婆,我是知足的。
该做的,在她生前,我已竭尽全力。能够享有这样的机会,是我的福气。胜过别后,千般、万般的肝肠寸断。
唯一的遗憾,是因为自身处于生理期,在她净身之后,便不敢再有亲密的接触。而在她的灵前,也没能好好的上一炷香。
可我心中分明,如此,是为了不给她的旅途——添——坎——坷。
未来的日子,我不敢想。
虽然知道她还在。也相信,另一个世界里,她会过得很好。
可两周五次的透析没有了,换来的,却并不是轻松。
而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缺失,更不是一句:“她不再遭罪了。”——所能抵消的。
一如此刻,心中那道被烙出的伤痕,除了疼,还有空,无法排解。
愿这滞留的能量,能够助您,一路安好......
泽 | 清明 • 哀
书于2017年4月4日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