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宅里的故事(第一章)

一座老宅便是一个村落。它比北京的四合院少了一面,我们就叫三合院吧。算起来是五个三合院连在一起。老宅正面便是一条从村子一头通往另一头的路。每个院子前边都有三道进院子的石阶。第一道石阶进入院子的第一层院坝,再上第二道石阶便进入院子的第二层院坝。最后一道石阶便是进入老宅堂屋了。堂屋两边是四间正房,左右分别是四大间厢房。厢房均有两间为吊脚楼。厢房从中一分为二,一边是属于左边院落,对应的另一边属于右边院落。整个老宅全是木头柱子,一根柱子要两个幼童才能合抱得过来。地板顶楼全是木板结合而成。在吊楼的底层便是牲畜们的居所。正中间留有一条路,雨天走吊脚楼下这条路,从村子头到村尾都不会淋到一滴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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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老宅只有一户外姓人家,也不知是何原因能住进老宅里。我家住在老宅正中的院落,只可惜十二年前一场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熊熊大火把老宅变成了灰烬。一个八岁的孩子也就是我的侄子在大火中失去生命,最后在灰烬中只找到了他的几根骨头,而他的奶奶也就是我七十岁的伯母因惊吓过度在十天之后也随孙子去了。

老宅不复存。但老宅里的故事却随着年岁的增长记得越来越清晰,于是老宅的故事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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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最深刻的几个人物便是:老师大伯,因为他是老师,跟我平辈的孩子们都这样称呼他。他和爸爸是至交,打小就情同手足。达群大爷,因为同姓称呼大爷的多,便带上名字。依字辈取名他叫祖根,不知达群是他的学名还是小名。他是我们那里最有名望的爷爷辈。据说他曾任后期黄浦军校校长,打我记事起他就没干过农活,也不知他到底干些什么工作,只知道他家书籍特别多。记忆特别深的便是他订的参考消息了。不过那时的我是看不懂的。大爷爷会仔细看完后好好地保存起来。大奶奶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她有所与众不同,不喜窜门,更不家长里短讲人闲话,喜欢为大爷爷沏茶。这是孩提时我对她最深的印象。大爷爷的弟弟当然我得叫二爷爷了,二爷爷与大爷爷性格截然不同,二爷爷很有力气,干活也挺厉害的。他挺喜欢吃汤圆。那时候汤圆一般是过年才会吃的,二爷爷会一下子吃两大碗汤圆。二奶奶也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女子,她和大奶奶也有所不同,也是我最喜爱的老人。今天我要讲的故事主人公便是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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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讲二奶奶的故事之前请允许我先介绍一下另外几位我记忆深刻和其中我永生难忘的人物。二爷爷家住正房外第一间厢房,与他相邻住正房的便是我之前提到的那家外姓人家。男主人我叫表爷爷,女主人因跟我祖母同姓便叫姑婆。姑婆是个命苦之人。他们有三个儿子。表爷爷和他的大儿子患有精神病。从我记事起到成家后他们家的状态便是父亲好时儿子犯病,儿子好时父亲犯病,有时一同犯病。而姑婆个子又小,还曾经裹过一段时间小脚。除了家务针线活,还得像男人一样担水浇菜。听爸爸妈妈讲姑婆娘家家境也还不差。我也非常相信爸妈讲的及是。那时老人们都很是喜欢我,也许是因为我常常帮老人们在做针线活时穿穿针线,担担水之类的小事吧。姑婆便把她的陪嫁给我看,记得最清楚的是姑婆在蚊账杆上挂着很多串铜钱,又称洋钱,还有玛瑙,银簪等饰品。据说后来不知被她哪位后人还是谁偷偷给拿去卖掉了,只可怜有如此遭遇。姑婆后来眼睛也看不见了,是因为她常常偷偷抹眼泪。丈夫和儿子的精神病长年累月折磨着她,直到她走的那一天都没能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她应该是多么渴望压在心底的那块大石头能落下。小时的我只是觉得她可怜。如今回想起来变成了尊重和钦佩还有心痛。她是多么的坚强。

在老宅里的故事后续我会着重写我永远铭记于心的几位人物:老师大伯、我的大姐、大娘龚师傅。所以我现在继续讲我的二奶奶,前边讲到她是我最喜爱的老人,原因有几点:首先她高挑的个儿,白晰的皮肤就让我比较偏爱。其次她虽是老人却是很活泼,更难得的是在那种年代她无拘无束的性格实在是与其他老人不一样。最重要的是她会讲很多故事,每一次讲的故事都不一样。她讲故事时语调会随故事情节高低起伏,逻辑性强,并且一定是绘声绘色。

秋天收获的时候,大家会在院子里铺上晒席(竹子编织的,专用来晒粮食的工具,因为那时都没有水泥地面),把收回来的玉米倒进晒席摊开晒干。晚上吃过晚饭大家便坐在自己的晒席里剥玉米粒,一边聊聊收成情况。我也就会缠着二奶奶讲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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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樱枪的故事已讲过了。僵尸的故事也讲过了。听僵尸故事可是把我吓的不轻。到至今仍然记得二奶奶讲的僵尸模样:面色惨白像涂了一层石灰粉,眼睛时而血红时而泛蓝光,舌头掉到脖子上,长着两颗长长的獠牙,时而跳着前进,时而飘着走。总之是来无影去无踪,喜欢在夜深之时出来寻找食物。这里的寻找食物便是吃人。听二奶奶讲这故事时我朝她悄悄地挪了又挪,但又不愿让她看出我的胆小,但终归二奶奶是察觉出我害怕的心理的,然后她便笑了。

“今天二奶奶讲自己的故事给你听。” “好耶好耶!”我高兴得手舞足蹈。二奶奶清清嗓子开始讲了:“我娘家是大户人家,有一年一群马客拿着长长的马刀冲进我家,翻箱倒柜,家人都吓得四处逃跑,我年幼跑不动,便躲进床下。吓得心脏噗通噗通直跳,捂住口鼻不敢出气。马客把柜子翻了个底儿朝天。然后把马刀伸到床下…...”二奶奶停止下来。我的心开始扑咚扑咚跳了,急促着二奶奶:“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我缩成一团,靠进床角最角落处,马客用马刀搅了几下,觉得床下没值钱的便走了。”我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还好马客没伤到我的二奶奶,也没发现我的二奶奶,不然我的二奶奶会怎么样了呢?

以上这些这些记忆算起来应该是在我六七岁时段了,稍稍大一点,我便上学识得了一些字,不再缠着二奶奶讲故事了。她家有很多连环画,也就是现在的图画书,是黑白色的一小本一小本的,一个故事分很多集,一集为一本。我常常躲在她家一看就是一半天,甚至妈妈叫吃饭也不回家。二奶奶也的确是喜欢我的,她就从来没有显现出过不耐烦的表情。

等到再大一些,我不再看连环画了,每天放学要写很多作业了,去二奶奶家越来越少了。上中学后早上天不亮出门,放学到家已天黑便更没时间去了。当人一旦长大,好像就有属于自己很多该干的事,越长大,越忙不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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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多年后我也成家了,偶尔回家再去看二奶奶,她已经是老了许多,但依稀也能感受到她的活泼健谈。

一次我回家去,望见二奶奶的大女儿(大姑)在锁门,好象怎么也锁不上。于是朝我招招手:“蝶儿,你来看看这锁咋地锁不上呢?”我过去一边帮忙上锁一边问大姑:“二奶奶呢?”大姑惊诧地看着我:“二奶奶都走了二个多月了!”听到这个消息我锁门的手无力地垂下,失落悲痛从心底一下子泛起。

时至今日我仍不明白马客是什么人,马刀是什么样的刀。红樱枪、僵尸鬼的故事再也无人讲了。现在的孩子们有电脑,有数字电视,有丰富的玩具,有专业的游乐场陪伴他们的童年。而我的童年是在老宅的月光下,老宅里的油灯下,还有二奶奶家的连环画和二奶奶的故事陪伴下渡过的,简单快乐,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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