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潞河,船上,月凉如水。
媺儿在船头设了一张木桌,摆了几碟精致的小菜和瓜果。满杯的清酒,浮动着天上的满月。远处的渔火和渔歌,也像是为今夜助兴。
都是好兆头。
她刻意打扮了一番,浑身雅艳,可谓: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她换上了一双鸳鸯鞋,大红的缎面,上面绣着两只眉目含情的鸳鸯,她嫌这鞋子颜色俗气,可这俗气叫人看着欢喜。
等的人就快回来了。
2、
等候多时,酒菜又温了一遍。
李郎回来了,带着满身酒气。他半眯着眼睛,晃着头,踉跄着踏上船头,扑通一声坐在桌前,衣袖带倒了一杯酒,酒里的月亮碎了一地。
媺儿心中一凉,随即趁着夜色,掩藏了心情,收拾好杯盏。她心中百转千回,按下那些迫不及待的字句,缓缓道来:
“公子与媺儿,是两年前的今晚相遇的。”
那个晚上,媺儿见到李郎的第一面,就知道他与众人不同。他一身白衣,俊朗,是个腹有诗书的书生。他站在人堆里,朝着媺儿笑,眼神里带着青涩和欣赏。那一刻,媺儿认定,他就是自己苦苦寻觅的良人。
“媺儿,你还记得。”李郎看着眼前的美人,醉眼朦胧中,眼前人好似仙娥下凡。
“媺儿永生不忘。遇上公子之前,媺儿以为此生深陷泥沼,再无重见天光之日。不曾想,上天待我不薄。”
十三岁那年,她似一块无瑕白玉,落入了风尘花柳里。两年前,媺儿十九岁,已经是教坊里的头牌姑娘。那几年,不知有多少公子王孙,为她一掷千金,但她只付欢笑不付心。直到遇到李郎。两人很快情深意笃。
“媺儿……”李郎沉浸在往事里。
李郎在教坊里,与媺儿恩爱难舍,身上的银两很快用光了。教坊的妈妈向来势力,就要来赶,她料定李郎钱两用尽,但又不能不留日后见面的余地。妈妈说,如果拿出三百两,就可以替媺儿赎身,如果不能,以后就阳光大道和独木小桥,各走各的路。
三百两,只够买个普通的丫头。妈妈这是让李郎知难而退。
媺儿喜不自胜。她鼓励李郎去向朋友亲友筹借,自己也暗中相助。终于在第九日内,凑足了三百两。
但妈妈怎肯放人!
媺儿说,如果放人,妈妈还能得到这三百两,如若不放,她一头撞墙上,妈妈可就人财两空了。
妈妈骑虎难下,只得咬牙切齿,拿钱放人。
媺儿自由的那天,她把金缕衣换回粗布裙。姐妹们设宴为她送别,为她高兴得直流眼泪。千金易得,难得的是有情郎。从教坊出来,回李郎老家的这一路,两人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可是李郎,绝口不提以后的打算。
久了,媺儿心底的自信,像灰尘一样浮了起来。今晚,她决定试探。
“媺儿能遇到公子,是媺儿这一生,最大的福分。媺儿自知出身低贱,不配服侍公子……”
“媺儿容貌倾国倾城,不宜作此菲薄之语。”李郎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媺儿眼中含泪,在烛火下,格外动人。她走到李郎面前,盈盈拜倒。
“公子,媺儿是肺腑之言。公子那几日筹集银两,何等情深义重!媺儿愿意,以妾室之名,服侍公子一生一世,报答公子。”
媺儿这几句话,已经斟酌再三。虽然李郎尚未娶亲,但他是大户人家公子,家规森严。能做妾室,媺儿也心满意足了。这两年里李郎为自己散尽钱财,那般恩爱缠绵,区区妾室之名,李郎断然不会拒绝。嫁给有情郎,得半生安稳。媺儿有十分的把握。
李郎将她扶起,坐定,眉头深锁,没有马上回答。
李郎怎会听不出话语中的期待!
只是,他不敢许下承诺。他的父亲,将清白看得比性命重要。妾室不比正妻,但一旦娶进门,就是自家人,是要上族谱的。父亲定会将媺儿的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一两年,学业荒废,还将家里筹集的银子花得干干净净。父亲怎会饶过自己!李郎被晚风吹得酒醒了大半,头上早已汗涔涔。
“媺儿,你的情义,我了然于心。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李郎考虑再三,含糊其辞。他的心里着实犯难。离家越近,他就越害怕。无法面对媺儿,更无法面对老父。只得去把自己灌醉,才能轻松一二。
“公子是嫌弃媺儿了么?若是嫌弃,就此丢开手吧!”媺儿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心中钝痛,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泪眼中,她看到了脚上的鸳鸯鞋。花里胡哨的鸳鸯,扁着嘴,像是在笑话她。
“不不,媺儿,容我些时日,我去和父亲禀告此事。”李郎忙出言安慰。
媺儿收住泪。李郎是家中长子,自然有分量。只要他肯去求一求家里,此事就成了一半。媺儿心中轻松不少,不禁眉开眼笑,自此,更加尽心服侍李郎。
夜深了,圆月愈发清朗,散着银白的光。只是,这光清冷,暖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