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任翊飞似乎看到自己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姐姐和他四个人去郊游,那时候的天空湛蓝如洗,爸爸牵着姐姐,妈妈牵着他,四个人站在木桥上,桥下面的河水里面有蝌蚪和彩色的鱼游来游去,还有水底下柔柔荡漾着的水草。
那时候大家都笑的很开心,姐姐笑起来嘴角还有小小不明显的酒窝,妈妈笑起来声音如银铃般清脆。
可是没多久,他就再也没见过妈妈了。
现在,他连姐姐都丢了。
他一个人站在小时候郊游的地方,哭喊着叫妈妈,喊姐姐,可是除了一圈一圈晕散的回声,什么都没有。
有一种被遗弃的悲伤,他蹲下来,抱着膝,头低下去,小声地抽泣着。
却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抹去了他的泪痕,他想要抬头看看是谁,却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耳边有一个声音说着,别怕,有我在。
小时候,妈妈死了之后,也有一个人对他说着,阿飞,别怕,我会陪着你。
可是,他跟妈妈姐姐一样,都是骗子!一个个的都离开他了!
任翊飞顿时挣扎起来,耳边的声音却更加清晰:“阿飞!”
透着那么丝丝的焦虑与担忧,一双手有力的摇晃着他。
任翊飞猛的坐起来,睁开眼,入眼的是白色的窗帘和刺眼的阳光。
“你没事吧?”李时余的脸逆着光,看不出表情,但语气里却带着一股不难察觉的关切。“你在做恶梦。”
任翊飞张了张嘴,但是还没说出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越掉越多,任翊飞终究是承受不住痛失亲人的悲恸,把头埋在枕头里面痛哭了起来。
李时余默默地看着他,伸出手想安慰他,但是在半空中却滞留住,最终收了回去。
他默默握了握拳,说道:“阿飞少爷,婉清小姐已经走了,你要节哀。”
这种冰冷的、不夹杂一丝个人情感的声音,听在任翊飞耳朵里格外刺耳。
李时余不会懂的,这种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去的伤痛,他怎么会懂呢?
房间里面的气氛异常地压抑,除了任翊飞的哭声之外,就是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时余依然不温不火:“有需要就喊我。”
站起来,走出去,还为他关上门。
李时余出来的时候,周娅雯站在门边,靠着墙看着他:“你倒是对阿飞很好。”
李时余面无表情:“是吗?”
“婶婶当初也是这样自杀的,现在看到自己的姐姐跟自己的妈妈一样死法,他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周娅雯微微勾着嘴角笑着,“他昏过去的时候,是你接住他的。如果不是你早就知道他会昏过去,就是你一直在关注他。你抱他回的房间,这么长时间在一旁守着,你还敢说你对他不好?李时余,我又不是傻子。”
被人发现了,李时余似乎也并没有要否认的样子,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呵!你以为我会怎么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骂你是负心汉,没良心?我不会。”周娅雯的话让李时余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我说过,我要遗产,之前就当是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我们的约定不变,但是现在我要加码。阿飞那份遗产,我也要。”
“娅雯,我似乎说过,你太贪心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不会在接受委托期间,跟当事人发生任何纠葛的。你跟我在委托时期发生这种关系,如果我说出去,你觉得你还能做律师吗?”
“这算是威胁吗?”
“没那么严重。”周娅雯很美,笑起来更美,可是这个时候却让人觉得阴寒。“各取所需罢了。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对你没坏处。反正阿飞也不会要这份遗产,没有了遗产纠葛,你们两个不是都轻松了吗?”
说完,周娅雯走下楼。
李时余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任翊飞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待了很久,中午的时候,他打开房门,下楼想找点儿东西吃,但是楼下只有李时余和周娅雯两个人。
“阿飞?”李时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跟他打招呼,“你好点儿了么?”
任翊飞点了点头,其实他没有感觉更好,毕竟死的人是短短几天便给予自己那么多关爱的亲姐姐,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转好?但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面,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任翊飞哑着嗓子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蛋包饭。”李时余问他,“你要吃吗?”
任翊飞确实感觉到饿,便问:“还有多余的吗?”
“你吃我的吧。”李时余把自己的蛋包饭递给他,说道,“我再做一份。”
任翊飞接过他的好意,说道:“谢谢。”然后端着盘子在桌子上坐下。
周娅雯也在那儿坐着,不过看样子她已经吃完了,面前只有空空的盘子,从残羹剩饭中可以看到应该是意大利粉。
任翊飞坐在他的对面,一口一口地慢慢把蛋包饭吃进去。周娅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不一会儿,李时余的蛋包饭也做好了。他端着盘子去到一边,本来他的身份就是不能跟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却不料任翊飞开口说道:“李律师,你也坐过来。”
李时余虽然纳闷他为什么突然间态度大变,但还是坐了过去。
“堂姐,现在活着的人里面,只剩我们两个和子平是在本宅住过的人了,你更是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任翊飞看着周娅雯,说道,“我们之间,不管之前的关系是好是坏,在目前这个情况下看,能不能多一些真诚和信任?”
周娅雯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你想说什么?”
“当着你的面,趁着现在李律师也在场,我想要看爷爷留下的遗嘱。”
周娅雯勾了勾嘴角,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说道:“你不是不关心遗嘱吗?”
“我不是不关心遗嘱,只是不关心遗产的分配。”任翊飞看着李时余,问道,“李律师,可以吗?”
李时余犹豫了。目前的情况,的确不该再和大家纠结遗嘱的问题,但是老太爷的遗愿,又不得不遵循。
许久之后,他才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他走上楼去,走到自己房间,取出老太爷的遗嘱后,下楼把遗嘱交给任翊飞。
周娅雯不自觉地就坐到了任翊飞的旁边,她现在比任何人都好奇遗产的分配,只是任翊飞似乎完全不在乎那些条例,他看的不算细,但是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他抬起头问道:“李律师,这份遗嘱上的遗产继承人……确定只有我们这几个吗?”
“是的。”李时余说道,“这是老太爷口述,我来拟定的,有公证人员在,不会出错的。”
“可是,我们家明明还有一个孩子啊……”任翊飞无意识地搓动着遗嘱的边角,喃喃自语道,“……连我和姐姐都有遗产,为什么没有他的呢……”
周娅雯厉声呵斥他道:“阿飞,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家哪儿还有别的人了?”
“堂姐,我们家真的还有一个孩子。”任翊飞无比肯定地说道,“我见过他,他是姑姑的孩子。他就住在后面的那座塔里面!”
“够了!”周娅雯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一定又是脑子不清楚了!小时候你就说我们家有一个孩子,可是除了你谁也没有见过他!你一定是因为婉清去世,有些伤心过度了。你需要休息!”
“不,还有一个人见过他!”任翊飞看着她,寸步不让,笃定道:“鬼婆一定见过他!”
周娅雯当即愣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说……谁?”
“鬼婆。”任翊飞说道,“事实上,我昨天晚上给爷爷守夜的时候,见到了一个鬼面人。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是谁,直到我看到姐姐的尸体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了鬼面人哼唱的旋律。那是摇篮曲,是姑姑唱过的摇篮曲!”
任翊飞把鬼面人的特征说了一遍,问道:“堂姐,你没见过姑姑的孩子,但你见过鬼婆,对吧?”
“这身高和身形的确是鬼婆……”周娅雯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可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堂姐,现在死了三个人了,你应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任翊飞厉声说道,“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人说过鬼婆还住在这里!?你们包庇她的存在,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死了!”周娅雯提高了音量,说了一句。“五年前鬼婆住的地方着火,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我们都以为她死了!”
周娅雯的话出乎任翊飞的意料,隔了一会儿,他又问:“那……鬼婆她是哑巴吗?”
周娅雯点了点头:“又聋又哑。”
“小叔是不是说过,姑姑是爷爷最喜欢的女儿?”与其说这是一个问句,不如说是任翊飞的自问自答。“可是突然有一天爷爷把她关在了塔里面,只给她安排了一个又聋又哑的女仆伺候她。爷爷说姑姑疯了,不让任何人接近她。姑姑的确是疯了,她疯的时候连自己都不认识,可是她清楚地记得她有过一个孩子……我见过那个孩子!爷爷那么喜欢小姑姑,怎么可能不给她的孩子留下遗产呢?还有那个孩子呢……他去了哪儿了……”
任翊飞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他好像隐约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