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阮嫔和太后搬入由灵帝安置的私宅。我被尹魏胜嘱咐,要随时注意太后的动向。我明白,原来灵帝支了阮嫔随太后入宫,多半不只是看阮家的人不顺眼,也有一层意思是要我监视太后。
现在在宫中,灵帝莫非有什么大动作?我深思良久,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
“果沫儿——”私宅地方不小,却始终不及金曌宫。如今太后身边没有了翠竹,她便常召见我办事,“哀家有件事,要你去做。”
“太后吩咐,奴婢必然遵从。”我垂首道。
“你想办法偷偷溜出去,帮哀家打听,童远闻,童大将军的军队是否回京,还有——有没有带上什么人?”
太后坐在屋里,眼睛却看着窗外遥远的地方,似乎在遥望着什么。我一时没有明白太后的目的,但不好多问,只能点头称是。
要溜出私宅很容易。毕竟,灵帝也需要我随时通传消息出来。所以侍卫对我的看守格外放松。
走在大街上,我的心里却百转千回。太后要我打听童将军的事情为了什么?我不相信,她真的是为了关心纯嫔。
我细细回忆娘亲曾跟我讲的金曌后、宫女人们的争斗,忽然明白——太后,是想知道昔日作为胡匈质子二王子周寅的消息。胡思乱想间,我没有看路竟一头撞在了别人身上。
“哪里来的东西——竟然不长眼睛撞到本大爷的身上。”我狠狠吓了一跳,抬头看,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虬髯大汉瞪着比铜铃还大的眼睛看我。
我不仅倒退两步,他却上前一把捉住我的手臂,眯缝着眼睛笑嘻嘻,“这个小娘子,长得到俊——你到说说看,你为何走得这样急?还是故意贴上我啊?”
“你——”我羞怒地想回嘴,却觉得眼下回嘴,吃亏的多半是自己。身边的看客虽多,却没有一个肯挺身而出的。我咽下了怒气,软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放开我,有什么损失,我赔你就是。”
大汉上下打量着我,身上的衣服均出自金曌宫。虽然款式简单,却都是寻常人家不曾见过的名贵布料。他呵呵一笑:“小娘子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既然今天我们撞着也是有缘——不如你告诉我是哪户人家的小姐,我好亲自上门提亲。”
“你——你放开我——”我不懂,宫外的生活离我太久——这里不是用钱就可以解决的吗?为什么现在变得更加复杂。
在我和大汗推搡纠缠之际,我的另一只手臂被另一个手捉住。我还未来得及回头,却见一只黝黑的手臂翻手为掌,带着凌厉的掌风向大汉身上拍去。大汉立刻松开了手,一下子跌了出去。
我身子一边因为失了力道,立刻反弹向另一边。我结结实实地撞在一个宽实的胸膛上,肩头只觉得吃痛,竟像撞在了一堵墙一样。我回首抬头,男子古铜色的肤色在阳光下成了一片阴影,我一时间看不清长相,只觉得那双眼睛明若星辉。
还不等倒地的大汉起身。那男子已经拽着我的手臂提起快跑。我一时间竟觉得自己脚下生风,没费什么力气,已经跟他奔出好远。
奔至城南处,男子终于停下脚步,我的身子又再次往前倾倒。这一次,他似乎察觉的我刚才撞痛的表情,将双臂环绕,稳稳抱住了我的身子。第一次,一种男人野性的体味钻入我的鼻腔。我心头顿时一乱,好容易站稳了身子,推开他。
“多谢壮士相救。”我福身施礼。
“南周的女子都像你这样的,救了你还要将我推开。”男子笑着,并不理会我的话。
我一愣,抬头看他。这回,面容清晰起来。硬朗的线条,壮硕的身材。古铜的肤色,剑眉星目。头上戴着一顶草编的帽子,乌发全数收藏于内。他的服饰虽是南周寻常人家的素服,却在他身上有些格格不入。好似他健壮的肌肉随时会挤破了这软绵的衣服。
“南周礼仪,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壮士见谅。”我笑着回答,轻轻挣脱了他握着的手臂。
“南周自称礼仪之邦——刚才那个人倒对你不太礼仪啊。”男子讥笑着看我。“还是我这个不懂礼仪的人,救了你。”
“壮士不是南周人?”我不愿跟他纠缠礼仪的话题,故意岔开题问。
“你看得出来吗?”他皱起眉头问,“这可不太好,我希望自己看上去像个南周人。”
我捂着嘴笑,随看不出他来自哪里,但是他的选衣品味实在不怎么样:“壮士为什么想看上去像南周人?”
“我就是南周人——你不信?”男子微笑,他饶有兴趣的眼睛仿佛很喜欢和我闲谈,“只是,我常年在外经商,一时间不习惯了回来的风俗。”
“壮士经商?”我诧异,这样的身形倒像是个走镖的。
“我看上去不像?”他的脸上再次露出挫败感,“边境经商,常有沙盗,不练就一副身板怎么行?”
“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地点头,“只是,你这身衣服实在不配,你的家人就不为你准备一套合身的?”
“我没有别的家人。”他脸上突然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失落,“只有一个母亲,却被奸人囚禁,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所以我才想经商寻她。”
“对不起——问了你的伤心事。”我歉意地低头。关于没有娘的感觉,我想我懂——只是,我比别人幸运,娘虽不能认,却始终陪在身边。
“你帮我去挑件合身的衣服如何?”他忽然开口,“就当,你谢谢我。”
“……”我身上还带着太后的使命,可是——他墨黑如漆的眼睛有一种诱惑,让人不忍推辞。反正,也不过是在城里打探消息,我点点头便又被他携着手,飞步往集市走去。
我选了一件玄色的长袍,衣襟处刺着银白的兔丝藤。宽大的袖袍,翩翩的衣袂。一条月白的玉带恰好束在滚圆的腰间。他的肌肉太过强壮,每次无意中碰到,我总会怀疑是碰到了墙上。选了一个玉冠束住了黑发,那草帽我要扔掉,他却不肯,还是藏尽了袖袍里。我拉着他转了一圈——现在看上去好多了。深色的衣服掩藏了他过于魁梧的身材,反而让身形更显颀长。乌黑的发丝白玉冠下泛着光泽,更衬得瞳仁漆黑有神。我满意地点头,原来这位壮士打扮一下也非常俊朗,只是总觉得这浓墨似的眼睛好生熟悉。
我们走出了成衣店,他向我做了下揖道:“多谢姑娘。怎么样——这回,像不像南周人了?”
我微笑摇头:“还差一样东西。”
我和他走进一家玉器店,我选了一块品质尚可雕琢细腻的白虎玉佩为他系在腰间说:“这回像了——南周人都爱佩戴玉器翡翠,没有这个,真的觉得缺些什么。”
他要付钱,我却抢着给了银票。我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全当我感谢你救命之恩的小心意。”
他倒爽朗,不推辞不矫揉,只是点头称了声谢谢。
走出玉器店,我想关于皇城的消息多半在餐馆或说书店最多。我一个女,出入这些地方大多不便,便邀请他一起去。
他不推辞,也肯随着我一起吃饭,喝茶。
“你吃东西真是讲究——”男子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猪肉必须是脊背上的,青菜必须要用菜心,就连米饭也不肯吃陈米——看来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儿。”
我笑而不答。他哪里知道,我这样讲究不过是为了让店家不敢怠慢,人家觉得你尊贵了,要套起话来必然也容易些。
我随意和小儿问着关于童远闻的事情。他眼神里晃出半丝疑惑,瞬间恢复平静。
“你干嘛要打听一个将军的事情?”他喝着茶,不动声色地问。
“……这是京里最近最热闹的话题,我不过随口问问。”我心头暗暗诧异,自己与小儿的言谈已经故作无意,而且为了掩饰目的还特意问了其他京里盛传的绯闻,怎么他就听出了我的意图。
“是吗?”他不再说话,只是喝着茶,意味深长地看我。
大致打听到太后需要的信息。童远闻已经回京,还被封了一等公爵。至于太后想知道童远闻有没有带二王子周寅回来的消息,却无人知晓。
此时,黄昏将至。我跟他在城郊处道别。
他点点头,站立着看我转身。我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壮士可否告知姓名?”
“我们萍水相逢——算了吧。”他淡淡笑着。
“……”也是,我点头想这个男人,肯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他不愿意,我也不好强求。便笑着向他挥手,“壮士后会有期。”
他眼里突然起了变化,似有困惑,又似一种无名的情愫让我看不懂。末了,他的眼睛慢慢恢复平息,点点头转身离开。
这真是个有意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