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春天,我与R女士久别重逢,是在她的办公室见的面。那天,我去她们楼上见另外一个人,不巧那人在开会,让我等他。我想起R女士就在这座楼上,要不要到R女士那儿去坐会儿呢?我有些迟疑。
用R女士的话讲,我们几个人早年曾厮混过一阵子,突然间就莫名其妙地冷场了。六年间,我跟R女士偶遇过两次,虽然离得远,我还是看到她迟疑了一下,又走开了。当然,我也就不好再追过去。
第三次偶遇,是在R女士工作单位临衔的楼下,她迎面走来,我无法躲避,便主动上前搭话。寒暄几句,似乎彼此并无芥蒂,她邀我上楼坐会儿,我说改日吧——此刻,与其干等着,不如先拜访R女士吧。
R女士开门看到我,并未觉得意外。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她还说了句后来很著名的玩笑话:“离开我之后,你是否有种‘有亲戚,没亲人’的感觉?”当时,我心想大概是她有这样的感觉吧?
接下来,R女士便急切地向我推荐作者和图书,并拿出纸和铅笔开到了书单,都是些外国作家和作品……其中,就有这位被译者黄灿然称之为“大作家式的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
我们这些“半瓶子醋”式的读书人,都是自成体系,轻易听不进别人的劝告,“我的亲人”R女士的推介并未引起我的关注,直到我从网络上真的读到布鲁姆的文字——
“我们读书不是因为我们不能认识够多的人,而是因为友谊是如此脆弱,如此容易缩减或消失,容易受时间、空间、不完美的同情和家庭生活及感情生活种种不如意事情的打击。
“善于阅读是否有助于我们学习如何像塞万提斯模式中的人物那样互相倾听?我斗胆说,要做到像我们倾听一本好书那样倾听别人说话,是不可能的。抒情诗在最强有力的时候,教我们如何跟自己说话,而不是跟别人说话。
“为什么读?因为你仅能够亲密地认识非常少的几个人,也许你根本就没有认识他们。在读了《魔山》之后,你彻底地认识汉斯·卡斯托尔普,而他是非常值得认识的。”
布鲁姆这三段文字,恰如其分地说出我的感受,我就有心与人共享,我摘下来发给好几个朋友,没有半点回应。这恰恰印证了布鲁姆的话——“友谊是如此脆弱,如此容易缩减或消失,容易受时间、空间、不完美的同情和家庭生活及感情生活种种不如意事情的打击。”
无锡的“兔先生”,貌似我的好友,实则并无深交,直到在豆瓣上偶然看到他的文章:《杀死自己的一部分》,我才知道他是个深刻有力的人物。他写道——
“我把我自己的一部分杀死了——那时我很年轻,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想,难道除了杀死自己,没有别的办法?难道在我们漫长的一生中,再没有机会使伤口曝光、痊愈?难道我们人生的任务,不也包括自我修复和痊愈?怎能仅仅是杀死自己的一部分,让它坏痈的肢体不再感到疼痛?
“很久以后,当中年不再遥不可及,我渐渐发现,人生中所有美好的理想,其中任何一件实现起来都无比艰难。而且越来越紧迫的时间催逼,使得我们根本不能等待伤痛愈合再从容上路。于是为了走下去,有些时候只能粗暴地处理伤口,使暴露于大众眼帘的血肉模糊变成只有自己知道的隐隐作痛。”
读到这里,我已在内心把“兔先生”当做我的知音。不过,我不会把我的心思告诉他,也不会告诉“我的朋友”R女士……实在难耐的时侯,我可以去读《魔山》,“彻底地认识汉斯·卡斯托尔普,而他是非常值得认识的。”
——就是这样。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