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时候她21岁,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她拒绝了城里的人家,义无反顾地嫁给了我父亲。直到后来,我们都没机会再见父亲的很多年里,笨拙的她还会将我父亲二十岁的照片微信给我。眉清目秀,英俊潇洒,她从没说过爱他,她也从没说过爱我,我也一样。
我一岁的时候,她二十二岁。这年父亲去世,我身患重病,奄奄一息。她背着我行山几十里寻医救命,老天见我可怜,才让我起死回生。这些我全忘了,是儿时隔壁的叔叔婶婶讲给我的。当年她本可以弃我而去,她还那么年轻,但她没有。她担心我能不能活下去。
我七岁的时候,去外地上小学。天还没亮就出发,天黑了才回来,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她。她送我去的那天,我求她不要走,她说好,一整堂课我就盯着窗外的她。下课后我跑遍了操场,还是没找到她,她走了。有一回,在学校受了高年级的同学欺负,她霸气彻漏撸着袖子带着我走几里,跑到了那位同学的家里,后来再也没人欺负我。那年她担心我会不会受人欺负,替我遮风挡雨。
我十三岁,读了寄宿学校,一周见她一次。那时候青春期,又倔又叛逆,适应校园生活之后经常找借口不回家,两周才回去一次。有一次她到学校给我送米,在全班同学的面前,我红着脸说,好了,妈,你快走吧。可我不知道那次为了三百块贫困生补助金的事,我妈往村里跑了好多趟,结果都没办成,不给盖章。后来听说是村支书把名额都给了他亲戚,我妈抱着我痛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她说,咱不要了,养得起,好好读书,一定要争气,做给那些看不起咱们的人看。那年,她36岁,她担心的是我的成绩。
我十九岁的时候,成了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别人都投来羡慕目光的时候,只有我知道,高三的每个午夜,她准时在我十一点晚自习后起床为我煮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去上大学的前夜,她告诉我,将来要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从此我每年见她两次,寒假一次,暑假一次。那年,她40岁,没进过美容院,没烫过头发的她,有了几丝白发。那一整年,抑或是过去的那些年,她都在担心我能不能考上大学。
我二十五岁,她46岁。这年考进了市政府。包括村支书在内的周围的人前呼后拥,道貌岸然地说早就知道我非同一般。她却站在了远处,满脸沧桑,白发越来越多,皱纹越来越深。此后,我每年见她一次,一次三五天。每次回家临走的那天早上,我总会说,妈,再煮一碗鸡蛋面吧!在车站的时候我会问她,妈,现在你总该放心了吧!她说,现在什么都好了,只要你把婚结了,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我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事,情况会变得更遭还是更好,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未来她会继续她的担心,她就不是个会为自己省心的人,她变老的速度会越来越快。我呢!会越来越忙,去的地方会越来越远,见她次数会越来越少。
人生就像一辆列车,你将我带到了这辆车上,却要先行我下车,我们注定会错过,这很遗憾,这也无力改变。但此生有幸与你同行,我只惟愿那天来得晚些,我成长的快些,那么在同行的这段旅途里,我也可以替你遮遮风挡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