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〇箪,竹器。言贫如此,在别人必忧愁得不得了,而颜子处之泰然,不以害其乐,故夫子再言“贤哉回也”以深叹美之。
〇或问颜子乐处,所乐何事?程子曰:“颜子之乐,非乐箪瓢陋巷也,不以贫窭累其心而改其所乐也,故夫子称其贤。”王夫之曰:“道之未有诸己,仁之未复于礼,一事亦发付不下,休说箪瓢陋巷,便有天下,亦是憔悴。天理烂孰,则千条万歧,皆以不昧于当然,休说箪瓢陋巷,便自刃临头,正复优游自适。乐者,意得之谓。”朱子日:“学者但当从事于博文约礼之诲,以至于欲罢不能而竭其才,则庶乎有以得之矣。”是颜子之乐,乐道而已。孔子乐以忘忧,亦是乐道。惟孔子乐天知命,出于自然,故曰乐在其中。颜子仰鑽高坚,笃于好学,故曰不改其乐,然则未达一闲处也。
6.10 冉求曰:非不說(悦)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汝)畫。
〇画,界也,如画地以自限也。夫子之意,倘力不足当止于半道,而冉求显然是自己画地为牢。胡氏曰:“然使求说夫子之道,诚如口之说刍豢,则必将尽力以求之,何患力之不足哉?画而不进,则日退而已矣,此冉求之所以局于艺也。”
〇学问须自识病痛,方有鞭策处。吾辈明明坐自画一病,终无长进,却要卸罪于力。若以为天限者然,以此诳己诳人,如讳疾忌医,更无瘳法。圣人直为人指破膏肓处,令人毛骨俱竦。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启口便错了,所谓遗却自家宝,终日数他珠也。冉求不反求诸己,而说道于夫子,是说他人之道,言他人之言行。他人之行曾何关涉自己一毫,如人原无志上长安,只见人上长安便生讃叹,此身仍在门里坐,未曾试足一步,安问力足不足。故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曰女画者,只是唤醒汝,使之反汝而求。汝悦汝道便是道上人,不患不到长安也。颜渊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颜子只认得我亲切,所以欲罢不能,此冉求对症公案。中道而废是力不足,今汝画是志不足。(刘宗周)
6.11 子謂子夏曰:女(汝)為君子儒,無(毋)為小人儒。
〇博学先王之道,以润其身者,皆谓之儒。而君子为儒将以明道,小人为儒则矜其名。此夫子戒子夏也。
〇学以持世教之谓儒,盖素王之业也。倡于春秋,孔子其宗欤,而七十子之徒为之疏,附后先以共鸣,学之盛,万古斯文之统遂禀于一矣。然儒一也,而有君子小人之不同,文而有忠信之行者曰君子儒,文而无忠信之行者曰小人儒。君子儒者真儒也,小人儒者伪儒也,儒无不君子而不能不盗于小人,以小人之心而盗君子之学,并其儒而小人矣,此学术诚伪之辨也。夫君子小人易辨也,同冒之以儒则难辨,然则儒门便可作小人一藏身窟,此个酿祸胎不浅,故圣人严之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刘宗周)程子曰:君子儒为己,小人儒为人。落根不清,即一切规模严谨亦只守得一伪字。谢氏曰:“君子小人之分,义与利之闲而已。然所谓利者,岂必殖货财之谓?以私灭公,适己自便,凡可以害天理者皆利也。子夏文学虽有余,然意其远者大者或昧焉,故夫子语之以此。”
6.12 子游為武城宰。子曰:女(汝)得人焉爾乎。曰:有澹(tán)臺滅明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於偃之室也。
〇武城,鲁下邑。澹台姓,灭明名,字子羽。偃,子游之名。不由径,不由小径,则行遵大道,动必以正,是方也。非公事不见邑宰,则其有以自守,而无枉己殉人之私,是公也。既公且方,故以为得人。
〇此章实系世道人心中流之砥柱,不仅为一邑言也。杨氏曰:“为政以人才为先,故孔子以得人为问。如灭明者,观其二事之小,而其正大之情可见矣。后世有不由径者,人必以为迂;不至其室,人必以为简。非孔氏之徒,其孰能知而取之?”朱子曰:“愚谓持身以灭明为法,则无苟贱之羞;取人以子游为法,则无邪媚之惑。”陆氏曰:“取人一事,在一邑则关系一邑之风尚,在天下则关系天下之风尚。子游方任政事而不尚权术,素好文学而不贵浮华,独取宁方无圆宁朴无华之士,其识量加人一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