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年少轻狂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美好的女孩子。
美好应该是最精炼和准确的形容词,除此以外,美丽、漂亮、娴静……这些词可能都对,却都缺了神韵。
我第一次见到她,望进她的眼睛,看到一片澄澈,像不含一丝杂质的湖水。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美的眼睛。
现在大家喜欢用女神这个词,能打到7分以上的就是女神,满大街都是女神。我从来不喜欢用这个词,人间就是人间,如果都那么容易升仙,嘉靖皇帝干嘛还要吃一肚子金丹?但这个词用在她身上,似乎理所当然。
那时的我自恃才高,年轻气盛,只有在她面前,才自觉自愿地把自己埋进尘埃里。
其实我们在一起交谈的次数并不多。有一次,大概是一个社团活动的讨论,七八个人围坐在食堂的两张桌上,我和她恰好面对面。其实我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这样的坐法本来是很让人紧张的,但不知为什么,那天我超水平发挥,其他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我和她却聊着别的事,居然契合得连半秒钟冷场都没有。聊着聊着,旁边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你们俩还真是般配哦。”(原话应该不是如此,但大意类似)
她抿着嘴笑,我镇定自若地“切”了一声:“别乱说。”
其实那时候心里几乎要爆炸开来,如果心理能量能够物化的话,我应该已经被炸上了天。
后来,我又做了不少糗事。
比如通过BBS账号猜到她的生日,可是到了那一天却不敢做任何表示,以免被问及如何得知,只敢把祝福藏在心里。
比如故意把发给别人的短信发错到她手机里,只为了看看能不能自然地开启话题。
比如有一次骑车上坡,看到路边她的背影,矜持地没有上去打招呼,却立起身来把车蹬得飞快,想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并期待她能在背后喊一声:“喂,XXX!”然后自然地下车并行——当然,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现在的我站在当年的自己身边,大概会把那个自己从自行车上一脚踹下来,然后骂一句:
你脑子有病吧。
时间过得飞快,我们零零碎碎地有过几次交集,但也仅此而已。各自做各自的事,然后沿着时光各自奔走,直到天各一方。
对我而言,这是一场措手不及的开始,和一个无疾而终的结局。
对她而言,则什么都不存在。
又过几年以后,有了一次有些巧合的相遇。她说,你好像没什么变化哦。我说,才几年,能有什么变化呢。阳光照在她的侧面,勾勒出柔和的线条。那一瞬间,世界熟悉又陌生,遥远又贴近。
我们在一起吃了个饭,聊了聊从前,又聊了聊现在,话题天马行空,自然而然。有那么一个瞬间,当她垂下眼睑看餐盘的时候,一句话几乎就到了嘴边:你知道吗,我曾经喜欢过你呢。
后一秒钟,当她抬起头来,我却顾左右而言他。
往事如梦幻泡影,重提何益。
我喜欢过你,却与你无关,又何必相扰呢。
前几天,在朋友的一篇文章里看到这样一段话:
“前几年我时常想,自己若是从头来过,回到当初再读一次大学,一定不会是当时那样,一定不会走那么多的弯路,一定不会犯那些现在看来愚不可及的错误。然而现在,我倒是不太有这样的想法了。可能是豁达随性了,也可能是认命而无所谓了。
“我越来越深地体会到,人生中的很多错误,是你再怎么小心也无法避免的,即便周围所有人都千叮万嘱,人终究还是会敌不过执拗与好奇的天性,一脚踏进躲不过的陷阱里。没有直接教训,再多间接经验也无济于事。”
说得一点也没错。那时的我,就是这样自卑和怯懦,所以那些愚不可及的错误,都是自然而然的啊。即便真的勇敢了一次,真的说出了口,可真的能成功吗?成功了,真的能继续吗?我曾经幻想的美好,真的都美好吗?
有的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无法假设,无法勉强。
于是生命中总会留下一些遗憾。像我这位朋友一样,虽然曾经那么在乎那些遗憾,但是终究会明白,会放下,会不再把那些遗憾看做喉中刺,而把它视为身上疤。两者的区别是,喉中刺是让人不适的体外之物,你时时刻刻烦恼它的存在,想要将它除去;而身上疤却早已与你的生命融为一体,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它已经标定了你的过去,同时也构造了你的现在。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回首过去,有话可说,有气可叹,有那些非时间的刻度,来测量生命的真实。
文章写到这里,差不多应该收笔,可是总觉得就这么凄风冷雨地结束,似乎少了点什么。再者,标题该怎么取呢?
有一天午后,我独自在公司边上的一个公园里散步。散步路线是和一位曾经的同事走熟的路线,步程半个小时左右。在以往那半个小时里,我们谈世界论人生,互相调侃,碰撞思想,趣味盎然。
如今他已骤然转身,去了别处。我孑然走在路上,心中生出很多感慨。今年冬暖而春寒,风啸于林间之时,偶有树叶飘落,在上面慢慢踩过,柔软而踏实。
转过一个转角,忽然看到一丛粉红色的二月兰,正开得无比茂盛,将世界也照得明亮起来。恰在那时,耳机里传来韩磊醇厚的嗓音:“花开在眼前,已经开了很多很多遍,每次我总是泪流满面,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少年……”
别执着那些飘零的树叶,不穿过林间,你便看不见陌上花开。
别错过眼前盛开的花朵,那是你将来的过去,前路的来程。
珍惜眼前,活在当下。
附:《花开在眼前》歌词由来(节选自吴晓波散文《花开在眼前》,收录于散文集《把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片子(指纪录片《激荡三十年》,编者按)进入编剪阶段后,章茜突然异想天开,提出要创作一首主题曲,谱曲请了台湾音乐人、当年与袁惟仁组成过“凡人二重唱”的莫凡,写词的活儿自然落到我和罗振宇的头上。
为财经纪录片写歌词,这是完全没有试过的事情,我们分头写出了一稿,我写得“大江东去”,罗胖子写得婉约缠绵,章茜表示完全不能接受。后来我又磨磨蹭蹭地改出第二稿、第三稿,还是被无情打回。
时间很快入秋,某日,我到北京出差,去长安街上的双子座大楼找一个朋友,他迟到了,我拐进底层的星巴克闲坐。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北方的秋日骄阳猛烈地打在大街对面的一座钟楼上,看人来人往,夕阳西下,我突然有点感动,向服务员讨了一支铅笔和一张纸片,写下了一串长长短短的歌词——
花开在眼前/已经开了很多很多遍/每次我总是泪流满面/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少年;
花开在眼前/我们一起走过了从前/每次我总是写下诗篇/让大风唱出莫名的思念;
不知道爱你在哪一天/不知道爱你从哪一年/不知道爱你是谁的诺言/不知道爱你有没有变/只知道花开在眼前/只知道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痴恋着你被岁月追逐的容颜。
花开在眼前/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生命中如果还有永远/就是你绽放的那一瞬间;
花开在眼前/我们一起牵手向明天/每次我总是临风轻哼/更好的季节在下个春天;
……
第二天一早,把歌词传给章茜,她正在新疆旅行,几分钟后,收到回复:“听上去像一首老男人的未遂情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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