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
在上一篇刚说比较习惯现代城市的社会体系,不用繁冗的人情沟通,最好明码标价,各取所需,各自悲欢,界限分明。
这次清明回老家祭祖,一大家族的人聚了起来,却终免不掉各种人情交织了。
族里都行正清,就是约定清明当天回老家祭祖扫墓,好处是不用另外通知,不好的是当天出门踏青最是人多,要忍受堵车塞路之苦。
早早被拎了起来,洗漱完吃碗面条就出发。
前夜酒未醒,交由弟弟握方向盘。车后放着备用的家伙事,一路咣咣当当的响。母亲前一天准备齐的东西虽然说不少,但比起以往已经算极精简了,换过去需要烧头金猪、杀鹅宰鸡、炊糕煮饭、元宝蜡烛、万装鞭炮等等,样样齐活,得准备一周的时间不止。
小的时候还得跟着奶奶叠金元宝,慢慢大家才都去香店购买了事。
现在就备了水果鲜花,带上酒瓶杯盏和香烛纸钱就好了,再往后,估计就只需鲜花了吧。
一路车马鼎沸,乱成一锅粥,塞得龟速蜗行。
自顾鼾睡,不觉路远且长,就是辛苦了开车的弟弟,和路怒一族的母亲。
回到豆地岗村,在族里二伯母家落脚,他们的祖屋尚在。而我们的祖屋已经塌了,门口还被别人用砖头封着,问在村里居住的邻里,说是嫁过来的越南婆封的,她在里面养鸡。
望着那坍塌的祖屋屋顶,家里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今年要将这祖屋收拾好,至少明年回来不用再寄人篱下。
眼下先祭祖扫墓再说,大家担担抬抬,穿过一大片花生地。
村名叫豆地岗的缘由就是村里山坡地较多,一直以来就盛产花生。花生在当地的俗称是地豆,可榨青油。老一辈人还流行着一句民谣:白菜无丝鱼骨朗,想吃青油嫁豆岗。
花生地走到尽头就是一座山坡,草木茂盛,绿意盎然,一说万条千缕绿相迎,另说雨足郊原草木柔,看着心旷神怡。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到得山脚,一时还不容易找到进山的路,几经周折,才找到进山修坟的人踩出的痕迹,大家就矮身钻了进山,拾径往上走。
很快找到太婆那规模不小的坟山,大家将一部分家伙事放下,却继续往山上走,照例是先去看太公的,太公的坟山在山的背后,所以得先爬到山顶,再往山的那一边下去。
手脚都被草叶割了不少血口子,一路大家都感叹好像在打游击战。到了附近,辨认了半天才确认哪个坟山埋着太公,毕竟山上草木肆意生长,一年才来一次,哪记得住定位,大家就商量要不要立个石碑好了。
之前写过这么一段,这次略修改贴出来。
太公的坟山比太婆的小一些,只有坟身和坟头,缺了后土和坟手,上去也不摆三牲,坟头压了白纸拜完山,烧些元宝蜡烛香就算事了,与后面看太婆时繁冗的仪式程序不可比较,以前不大在意,这一次问了父亲才知道太公是死于非命,没得善终。
太公生前力大无穷,偷伐了腿粗的松木能扛着就走出山外,对于我这个抱着松枝都下不了山的子孙,不知道他老人家会多么的看不起。
就在那一天,太公在家喝着烧酒,忘记了牛没栓好,牛跑到别人家煮饭的水缸里拉了泡屎,那家的妇人看见黑黑绿绿的水缸, 脸马上就变成了绿绿黑黑。
她认得是太公家的牛,顿时火冒三丈,抄了张镰刀,冲到太公家里,二话不说,用镰刀兜头一砍,镰尖深深插进了太公的眉心。
悍妇扭头就跑。太公大喝一声,拔出镰撇在地上,不顾血流满面,追到门口,瞅见门边上的扁挑,顺手拿在手里,看着追上,奋力一劈,堪堪击中悍妇的后脑,两人都倒在了地上。
两家人抬着二人闹上了法庭,结果判了抬回去各自医治。
太公撑了几天就没了,那悍妇昏沉沉躺了几个月也慢慢臭了。
太婆没钱将太公下葬,就把小儿子(五叔公)卖了,换钱回来堆好现在看到的坟头,抹干眼泪把爷爷他们几个养活了下来,然后才有家族后面的故事。
风雨梨花寒食过,几家坟上子孙来?
摆上水果,插上蜡烛香,族人就开始有序地上前鞠躬,妇人在旁轻声念念有词,祈求获得祖宗保佑,升官发财或者学业进步。
最后是将鞭炮点燃,一顿噼里啪啦清脆的爆响。
特殊的火药味弥漫在山间久久不散,清理出来的黄土地上铺一层红红的纸。
不远处的荒冢长满了杂草和小树,过得来年,估计就再无痕迹了吧。
太公太婆这边整完,就自己一支继续到爷爷奶奶的坟山扫墓,流程简化了一些,也忙到了中午。
最后去生态公墓看父亲,这位安静、幽默、执拗、思辨的男人,情感表达欲望一点都不强烈,经常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下棋,一直受困于人情往来,似乎是很适合在现代城市生活的呢。
想起与父亲生前最后一次单独对话,是在大学的校园里,云白山青,落木萧萧。
口沫横飞地描述完自己在北京的所见所闻,最后问他,一起去天安门看看?
父亲收回望着远处的目光,舒展了一下眉眼,就说了一个字:嗯。
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