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写成于2022年清明前夕,但没勇气发出去,怕亲人看到会难过。
2022年,母亲节前,发出去吧……
乍暖还寒的时候,最动人心。
万物皆静的深夜,最想母亲。
母亲离开我已七年有余,但这些年我几乎是不在人前提及她,也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她,因为想念会痛。
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药。前些日子,被掩藏在心灵最深处的回忆像扎了翅膀似的不停往外扑腾着。终于,我鼓足勇气再度梳理母亲发病到离开的那段时光,聊表祭奠与怀念。
一、发病
2014年8月6日中午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为老爹过66岁生日,一向健壮如牛、忙如陀螺的母亲突然半侧身体发麻僵硬,被送往油区医院做了各种检查化验拍片,所幸结果显示各项指标都还不差,初步诊断为脑梗,只用静脉输液用药缓解。
住院两周里,负责晚上陪护的我第一次与母亲同居一室那么久,第一次近距离地搀扶她、给她梳头洗脚按摩,第一次知道她会喜欢听豫剧会唱《朝阳沟》……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竟然对生我养我二十多年的人知之甚少。
二、意外
2014年8月19日,出院到家歇了半晌的母亲突然全身瘫痪了!!立刻转往市医院,诊断出母亲得了一种罕见的脑神经重症——烟雾病,这种病在全国也是个例。
手术之前要做介入放射,母亲下午五点被推进导管室,一直到六点一刻才被送出来——看到她腿上和床上的殷红血迹和包扎的层层绷带真的心疼不已。回到病房连输八瓶水一直到早上四点,母亲因为各种疼痛和不适应虽很困但是无法入睡。好不容易过了12个小时后又开始输液五瓶,接着下午又输了2袋血浆2袋血液。晚上七点左右护士来拔掉输血针和导尿管,拆了昨天的绷带,身上终于少了一些枷锁的母亲终于睡着了,她那呼噜声听起来太亲切了。
三、术后
9月2日上海烟雾病方面的专家来做手术了。五六个小时的焦急等待终于盼来了医生的那句“手术很成功”。继而母亲被挪进重症监护室,进行特级护理。第二天早六点半护士让家属进监护室去看望,母亲见到我和大姐后说等她好了要每人扇两巴掌怪我们昨晚都没在她身边任凭她怎么喊,她说完这话后竟然呼呼睡着了。护士说母亲夜里麻药过去后一直没睡挨个儿喊我哥我姐和我的名字,喊了一夜,早上终于见了子女心里安稳了就睡着了。
术后第六天母亲终于双脚沾地面了,也是入院以来第一次不借助开塞露独立完成大便,便后满身大汗的她累得坐在便椅上睡着了。我和大姐很费劲又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听着她均匀的大口呼吸我们也算心安一些!!
没有安排手术之前天天盼望专家能来,手术之后再看着母亲的创伤和康复初期的种种遭遇又十分懊悔。术后痰很多,都堵在嗓子眼儿咳不出又咽不下,不得不找护士来吸痰,吸痰很遭罪,眼珠都憋红了,泪汪汪的。尤其是中秋节那天又是插胃管插尿管又是做雾吸真把她折磨得够受了。
术后第9天脱离胃管后从软糯的蛋羹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逐渐能自主吞咽了,自己吃了饭,痰也少了,下床自己坐在椅子上半个小时,一周后拆了头部一半的手术线。术后第11天进步最喜人:饭量增大了,也知道饿了要求吃饭;脖子终于能直起来并且摆正位了;傍晚邻床的家属讲了两个笑话她听了咧嘴笑了,这是入院以来母亲第一次笑。
母亲的呼噜声是晚上陪护时听着最舒服的声音,但术后困扰母亲最大的问题是晚上睡不着,需要打安定针剂才能勉强让大脑得到休息。在安定针停了五天后母亲接连三个晚上又不睡觉,总是半夜醒了讲胡话,凌晨说自己盖的是辣椒被……
原本期待的一天好过一天,怎么一到晚上就失算了呢?
四、深渊
住院近一个月内输了五次血,每次都是两袋血浆一袋红细胞,也似乎没有改善母亲贫血的症状,并且脑部术后的康复进度越发缓慢了。主治医生根据各种指征把最糟糕的预测告诉了我们,果真,胃镜和CT最终鉴定为“胃癌晚期”!—— 一切来得太突然!!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夜间在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无缘无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里尔克《严重时刻》
母亲这辈子已经遭受了很多痛苦,单看她身上各种各样的疤痕都知道她有多坎坷。但,命运怎么还忍心捉弄她?!
五、回家
9月17日,术后第15天,医生同意让母亲出院回家。天天盼着回家的母亲一听可以回家激动得一夜不睡觉,凌晨1点叫我起来给她做吃的,然后喊醒哥收拾东西回家。我们告诉她说上午还有好多点滴要输她还是一个劲儿念叨回家回家,连上午也不睡了。终于在下午两点半我们带着母亲回家了。
回家后的母亲吃饭及心情都有所改善,唯独睡眠还没有纠正过来。常常是9点睡10点醒,各种花样的不睡觉,半夜一两点亢奋喊我们给她穿衣服扶她下床活动。尽管大姐反复给她强调这是晚上需要休息,奈何,母亲像个不听大人话的淘气小孩固执得很。每次把母亲艰难地弄起来坐轮椅上推着在屋里走走,不用五分钟她又要回床上躺着了……
母亲一直都是自尊心强又勤劳独立的人,但这次突如其来的疾病把她撂倒后,心理波动极大,心思极其敏感,眼泪也多得很,好像时刻都准备决堤,常常说些自暴自弃的话,但无论如何家人都在给她活好每一天的信心和勇气。她的每个要求和行为都需要被理解,我们完全耐着性子去满足她。
六、离开
看着记录着母亲一天天的变化,盼着她能一点点康复慢慢站起来,可等到10月末,原本的健侧突然失灵了。
11月雨水越发的多了,母亲没有再外出锻炼,不知怎么脾气变暴躁食欲不振睡眠在减少精神也有些异样了。癌细胞像一条毒蛇,一口一口撕咬这母亲,深夜里她的每一声喊叫和呻吟都令人心颤。
回家刚好整俩月后因为癌细胞剧烈扩散全身而再次入院,每天都要依赖止疼针缓解疼痛。有一天给母亲换衣服时发现原来来一百三四十斤的母亲已经瘦得不到一百了,并且躺久了背上又新生脂肪瘤,真让人心疼。母亲太苦了,可我不能替她分担什么。
12月23日那天我结婚了,比计划的婚期提前了一个多月,老爹说怕母亲撑不到看我出嫁。简单又仓促的婚礼之后再看到母亲时,她已经意识模糊了,有时候不知道我是谁。
2015年元旦,母亲情况越发不好了,鼻腔都是血痂,失灵的左侧肢体已剩下如柴的骨骼了。元旦一周后,母亲全身都没有运动能力,包括舌头和眼睛也不能动了。
1月9日早上我们把母亲接回家,那天早上她的生命体征已微弱,突然失去语言能力,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吸气和痛苦的呻吟。三天后似乎没有力气呻吟了,一直昏睡着,只是偶尔会将眼睛微微睁一条缝。
1月13日上午十时许,油尽灯灭,母亲走了,离开了让她受尽苦难的世界……
说也奇怪,母亲去世的那天夜里我梦到了她身体好好的并且有说有笑的,包括后来很多次梦里,她都是健健康康的,在忙着忙那。我想,母亲在天堂,应该是健康的,含笑的吧。
如果有来生,我要好好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