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确切的工作的第十二天。
我还是无法喜欢上这份工作,可能因为自己并不热爱,所以也并不顺利,犯错是日常,太多东西不懂不会,就算这是自己的本职专业,也显得无知和愚笨。什么都弄不清也学不会。每天去工作时,出门的那种心情,空白一片,机械的出门,把自己想逃走的强烈欲望压下。每天面对的污秽不堪的事情,在所谓的高层次的建筑里干着最低等肮脏的活。
那些人的头上如果有生命条的显示,那么就像手机电量一样范了红色,百分之个位数,意识还好已经消散无存,不然定是人间地狱,气管被切开,连上或者插入管道,胃管,气管,尿管这些塑胶材质的管道不顾人意愿的被粗野的方式,顺着喉咙,气道,尿道插入身体里,引流出体液,时而带着鲜血。脖颈扎着针连接茂菲滴管,成瓶成袋的液体顺着静脉动脉里的那根针蜂拥而至,使人水肿膨胀起来,人是赤裸的,那些排泄物因为失禁而弄脏床铺和身体,一股强烈的腐烂发臭的刺鼻的腥味,久久充斥着,令人发呕。我作为守护的人,见证时间成为凌迟的刀,一刀一刀的刮下他们肉身的命来。我有时看着这些昏迷着,灵魂已上了路的人们,心中想着他们年轻时健康的模样,似是朝气蓬勃的少年在午后阳光下,追逐在球场上,似是扎着辫的姑娘坐在门前看远方的诗与山水的模样,如今眼前人,靠着人类的仪器苟延残喘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步一步向着死亡濒临。
但又或者,那位几天前还为自己能发出一些声音而欢呼的喉癌爷爷,现已经憔悴不堪的躺在床上,机械维持着漫漫而不均匀的呼吸和心跳,心率一直在下降,家里人已经签署了不再抢救的协议书。
时间倒退一个月以前,那位爷爷,能自己支撑着上厕所,他喜欢用平板玩儿消消乐的游戏,他有时候让我帮他把窗户打开,他想感受一下,感受一下风,他喜欢和我们说话,是写在小黑板上,他喜欢看书,他笑起来很可爱,他也会为我看不懂他写的字而着急,有时候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样子也会很无奈,他努力的配合治疗,希望自己能好一些,能出院。最后的那几天,他连夜高烧,39度多,不仅如此,血糖已经高到HIGH,测不出,开始大剂量的用药,人已经昏迷,不再醒来,再也不能坐着,或者睁开一下眼睛,天天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多,我知道,我们都知道,这即将到了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老师把所有剂量的药开到最大,可是血压和心率还是不可逆的垮掉了。老师们哭了,爷爷走的很安心,是笑着走的。
爷爷的老婆给我们看了爷爷年轻的时候的照片,是位很帅气的少年。
爷爷走了,算是一种解脱,天堂再也没有病痛。他仍然是那位爱看书,喜爱诗词的少年。
2号床的40多岁的男人,是一名保安,从我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那里快一个多月了,直到我走的时候,还在。他很消瘦,口脸有些外斜,有很多的口水和痰从微微张开的嘴里流出来,打湿了一层又一层垫在嘴旁的纸巾,一直打湿了肩膀,床单。他的眼睛可以合拢睁开,是微斗鸡眼状,四肢很僵硬,因为长期的未清洁皮肤,手掌和脚掌一层一层的黄的的皮已经裂开,那些密密的层层叠叠的死皮干硬成壳,一碰,就掉落下来,身体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恶臭,是电击伤,听说他在弄广告牌的时候出了意外。家里是乡下的,感觉到经济的困苦,前面的一段日子,他的老婆来看他,带来补身体的鱼和骨头熬的汤,用最大号的可乐瓶子装来的,那瓶汤喝完后,他老婆回老家了,渐渐的不再来看他,家里和这个男人的公司开始有了争执,因为是工伤,所以在ICU的一切费用都是公司出钱,男人的病情很稳定,但也没有好转的趋势了,昏迷着,医生建议转科,公司那边的人也同意,联系好科室,准备转入,家属却不干,怕转科后,公司不再给钱,要求公司给一百万,争执却越来越大,最后,家属和公司都不再管这个男人了,2号床的男人,最后吃的用的一点也没有了,医院处于人性化措施,食堂每天提供一碗粥给他,有的床病人去世,留下的尿不湿,纸巾,征求家属同意后,留给这个男人,每天用了基础的药后,维持基本生命体征,就没有什么护理的了。不知道最后怎么处理的,只是到离开ICU的时候,那个男人,没有醒来,也不知道他的妻子,他的老板对他的所作所为,也许他还活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上班时和公司的人们打着简单地招呼,也许,他也会为生活的困苦在阳台上抽烟,也许他永远不会再醒来。他永远都看不到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这样也好。
在下着雨的深夜里,我跪在他的床上,起伏用力地按着他的胸脯,直到满头大汗,然后,他死了,死在了我的面前。老师叫我,用手电筒照射他的瞳孔,那是浑浊的有很多分泌物的眼睛,我手很凉并且抖着,翻开他的眼皮,对光反射消失了,瞳孔散大的直直的对着我的眼睛,瞳孔的边缘围绕着蓝色的一圈,细细的,轻微泛光,那时候,我心里咯噔一声,这是第一次,不加任何修饰的坦率的面对了人的死亡,他就在我的面前,与我对视,他皮肤的温度逐渐丧失,直到冰冷,他的嘴里还插着胃管,带着呼吸面罩,他的牙齿黑拙,嘴里渗出血来,血迹还没有干涸,顺着胃管流下来。生命在那一瞬间,破碎了。他是位爷爷,八十多岁了。
我在ICU,切实的工作的一个月,这一个月,日日夜夜无时无刻的像带着尖锐的石头磨咧着我的心,封闭的空间,和蓝白搭配的墙,范着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来自病人的排泄物的气味,血的气味交缠着,令人窒息。如此,便觉得自己已然体会到了地狱的模样。在最接近生命的本质里,看到了漫长的活着的黑暗。那些时刻彻响在耳边的哀嚎,为疼痛挣扎而束缚手脚的人,活着,疼痛着,被生死玩弄,像在上着酷刑。
凌晨三点,环顾完所有的心电监护,外面开始下起雨来,科室很安静,偶尔一两声咳嗽从二号床传来,头顶上唯一的那盏灯蓝白的微弱的,像是困了。那时候,我想到,海上的守塔人,孤独着,海浪翻滚的歌咏将年复一年的在耳边奏起,那片大海是令人发慌的深黑,会不会偶尔听到遥远的鲸的声音。塔和海都沉睡了。他守着不属于他的塔。我守着不属于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