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与少年时
长安城的暮色染红了朱雀大街的屋檐,杜府后院的书房里,十六岁的杜琮正对着满桌金器发愁。
“少爷,老爷催问那批金缕衣何时能完工。”老管家在门外躬身问道。
杜琮烦躁地推开面前的金丝,“告诉他们,明日就好。”
自父亲病逝,家中金器铺子的担子便落在他肩上。三个月来,他日夜赶工,手指被金丝勒出深深血痕,只为完成长安富商定制的十件金缕衣。
烛火摇曳中,杜琮忽然听见窗外隐约有女子吟诗声: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他推窗四望,庭院空无一人,唯有春夜海棠簌簌落花。
那夜之后,杜琮像是着了魔。他放下金丝,翻出蒙尘的诗书,在白日里读起书来。伙计们窃窃私语,都说少东家疯了,竟在交货期限临近时做这些无用之事。
第五日黄昏,杜琮正在窗前临摹王羲之字帖,忽见一素衣女子立于海棠树下。她约莫三十年纪,眉眼间有说不出的沧桑与智慧。
“你是何人?”杜琮惊问。
女子微笑:“路过之人,见公子终日困守金器之间,忍不住多言几句。公子可曾想过,这些金缕衣为何而做?”
杜琮怔然:“为家业,为生计。”
“也为他人华服美饰,博一时艳羡。”女子轻抚窗前未完的金缕衣,“金丝虽贵,终是身外之物。而公子年少,正该求学问道,广游天下,怎可终日困守工坊?”
杜琮正要反驳,女子又吟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诗句入耳,杜琮如遭雷击。这些日子隐约的困惑忽然明朗——他确实不愿终日与金丝为伴,他向往诗书,向往山水,向往更广阔的世界。
“可家业怎么办?这些订单怎么办?”
女子笑道:“金器自有金匠做,何须公子亲为?令尊当年白手起家,亦非困守一隅之人啊。”
言毕,女子悄然离去,如融于暮色。
翌日,杜琮召集匠人,将手艺倾囊相授。他变卖部分家产,还清订单,余钱足够支撑三年。而后他背起书箱,走出长安,游学四方。
三年后,杜琮归来。他不仅学问有成,更带回各地见闻,将家中金器铺转型为书画古籍交易之所,成为长安文士雅集之地。
某个春日,他在茶楼偶遇当年父亲的老友。老人笑道:“还记得那年你突然开窍,据说是有位女诗人点拨了你?”
杜琮点头:“可惜再未得见。”
老人捋须道:“听说那日杜秋娘恰巧路过长安,她年轻时曾入宫为妃,后因战乱流落民间,最知青春珍贵与否之理。”
杜琮愕然,随即明悟。他回到家中,见窗前海棠正好,忽然懂得:那日的相遇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心诚所至,但那位女子留下的诗句,确确实实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提笔挥毫,将“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两句题于壁上,日日自省。
金缕衣终会褪色,而少年时求得的学问、见识与勇气,却能在岁月中熠熠生辉,永不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