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会见新友、旧友,只喝了几盅茶,谈了几句话,静坐,无他事。
新认识的小五,开一间花店,屋顶悬下风干的花苞,荷花、绣球、玫瑰,许多无名的已变成薄脆微黄的花。很喜欢这样挽留生命的方式,在最纯净最本初时,在自然作用下,坐化涅槃。这个比喻,现在想起,甚为合适。
先喝了白毫银针,心心念念要饮的茶,旧友带去,一同喝了。独自饮茶与二三友饮茶的区别在于,互相询问茶气、生津、身体时刻感受到的变化。也闲聊,说到朋友,时间如同滤网,会慢慢筛下来,最后也不过三五,恰好迟暮凑个小宴。后晚上同旧友散步,聊起应将朋友归类,相处欢喜自然的与需要经营的,应付出不同分量的感情。他说,爱众生,平等对待,这很难。
白毫银针味淡,又寻出壶来煮,说煮来滋味又不一样,较盖碗冲泡厚重,入喉后会拓宽整个身体,感觉如同山谷。我见着壶中沸腾,想起古人说的雪沫、乳花、蟹眼,又望着茶席、友人,除却苍天厚我如此,再无可说之言。很多时候,会心虚、惶恐,即使我将身体彻底放至虚空,也承载不起你们予我的、如同深海般寂静的、深情殷重的感情。我多么不想辜负啊,不想辜负万物风华,不想辜负六道众生,不想辜负待我如斯的你们。
后饮旧友带来的铜箐河。那滋味,只得说,饮过便恐自己来日福薄。印度人食物单一,说不愿为了三寸之欢(舌长三寸)消耗时间,俗人如我,却甘愿为三寸清淡、三寸浓醇、三寸香甜、三寸辛凉,耗一个午后。食物若以清净心来完成,又何尝不是入境的过程?与禅定、饮茶、焚香,并无差别。浮生之味,若少了柴米油盐,岂不寡淡?
铜箐河以河命名,因采茶之地偏僻,车辆不得入内,只得靠采茶人涉河而过。因无人之境,环境清幽,茶亦减去了烟火之味。铜箐河,我原先不甚了解,听小五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后小五出去送花,抱着一大捧百合,说买家作供佛之用。我与她都不甚喜百合,觉香味馥郁极甚,又说及紫罗兰,更是醉人,不易惹人喜爱。后聊着,倒忘了问她爱什么花,应是和我类似,毕竟为友者,性相近。
小五走后,与张老师闲聊半晌,他偏道,我偏佛,倒也很愉快,不似唐僧入比丘国,与那道士国丈辩论一番。后说到“九万里悟道,不外乎诗酒田园”,与他一同高声笑起来。同张老师,仅见过两次,初次见面,仅他一条短信唤我去饮茶,便去了。昨日小五却说,我与他像几年旧相识。张老师问起日后打算,便说四十岁左右走一趟西行之路,后夜晚和旧友说起,他说也想在四十岁遇见一个愿意与之分享净土的人。
世间万端,皆有恐惧,我惧这恒河沙粒的一生、参不尽的生死涅槃、悟不透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所以我想,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把玄奘的西行之路走一遍,戈壁的风沙,赤日炎炎,眠霜宿雪,想在孤孑的荒芜中验证追随佛陀的真心。长安、秦州、兰州、凉州、瓜州、玉门关……缄默越过雪山,持着竹杖任风沙滔滔不绝地穿过,坐在残垣断壁对着西方望朱成紫。想任日光照裂衣衫,那柄锈去的长剑可以重新拾起,断一切疑、一切执、一切贪嗔痴慢、一切悭嫉谄诳。
小五回来,铜箐河已淡,又换了老白茶喝。她说现在要多存些老白茶,为了自己孩子长大,有陈年的老白茶喝。当然也为自己,万一有一日没有老白茶了,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呢?真如古人所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我的癖在哪儿呢?那个平行时空的、千帆过尽的、珠玉般的自己,你知道么?
天色已暮,辞别小五归家。途中想起旧友多日未见,尝试着打电话过去。他时常天南海北跑,不存非见不可的期待。倒也恰巧,他无甚事,答应陪我在月光下走一段。聊及工作、爱情、烦恼、书籍、朋友……
他送我至家,与他说起:“其实有时会害怕你为了短暂的外在的快乐,放弃本已触手可及的幸福。”当然,我也害怕,幸福一直在手边,由身体里的神护持,我们要做的,便是变得坚强,守护这份柔软。朋友,请让我们,相互加持。
愿我们身体内的神灵不褪光辉,愿我们有癖、有道、有佛、有儒、有骨、有上上智、有了了心。愿我们不放弃本已触手可及的幸福,愿我们成为最柔软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