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一个人的爱情

【本周主题】:荒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热闹的巷子口冷清了许多。许六奶奶着一身青布衣裳,坐在青砖垒成的墙根下,眯着眼睛看夕阳。天色逐渐暗淡,青衣的许六奶奶在暮色里,佝偻成一道沧桑的风景。

许六奶奶有五个哥姐,她行六。五个哥姐活下来的只有她和两个哥哥。父母懒得取名,就叫她小六。

小六的父母、哥姐和她的公婆,当然还有她的丈夫李国良都住在这条巷子里。如今父母哥姐相继去世,李国良也不知身在何方,只有许六奶奶还在随着晨昏更迭坐在巷子口看夕阳。

小六18岁的时候,嫁给了她的邻居李国良,从此她的名字改成李许氏。

李国良身强力壮,勤劳善良。小六心灵手巧,温柔多情。李国良从来没有骑着竹马绕过井栏,许六奶奶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青梅花枝,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两小无猜的那份情谊。婚后的生活谈不上如胶似漆却也不失柔情和蜜意。

他们对生活没有太大奢望,毕竟生在那个年代能好好活着已经不易。他们只想像古人那样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生几个儿女,教育他们成人再帮衬他们成婚。等到他们老态龙钟的时候,还能坐在院子里含饴弄孙。

但是这个平凡的愿望还是落空了,婚后半年,李国良就被强征入伍,从此一去千万里,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那年李国良临走的时候,曾拉着李许氏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李许氏保重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双方父母,等着他从前线回来和她好好过日子。他还解下自己的长命锁交到李许氏的手里,说自己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长命锁他从小就带着,上面已经浸淫了他的气息,希望李许氏见到长命锁,就像见到他李国良。嘱她深居简出,好生守妇道不要想东想西。

从李国良离开那天起,李许氏没有一天不在盼望。她盼望穿着军装精神抖擞的李国良出现在巷子口;她盼望衣衫褴褛满面苍凉的李国良出现巷子口;她盼望缺一只胳膊少一条腿的李国良出现在巷子口;她盼望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李国良出现在巷子口;她盼望一袭黑白照一把细杨灰的李国良出现在她手上。李许氏的要求越来越低,最后她只希望知道李国良的是生是死的确切消息。但是,她终究还是失望了。李国良一去七十年,生也不见人死也不见尸,只有刚离开的前两年寄来的几封信。

李许氏不识字,李国良寄给她的信,她求着药铺的老板读给她听。

药铺老板告诉李许氏,李国良跟着大部队渡过黄河、到了北方。北方的天气冷得难以想象。虽然有军衣御寒,一夜夜地巡逻和站岗,那份寒冷,生在南方的他还是难以抵挡;药铺老板还告诉她,李国良背着刀枪上了战场。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战友们除了杀敌啥也不想。李许氏收到李国良的最后一封信,是转过年来的中秋节第二天。李国良在信里说,和他一起入伍的战友不是伤残就是死亡,还有几个当了逃兵,被追上后当场枪毙了。他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期望战争结束回来好好过日子,他还说如果能活着回来,他下辈子再也不离开了。

但是那封信之后,李国良就再无音讯了。一年年过去,李许氏成了别人眼里的许六奶奶。成了许六奶奶的父亲母公婆相继去世,她披麻戴孝即当孝妇也当孝子,妥妥当当让双方的老人入了土。再后来,李许氏的哥哥和姐姐也都撒手人寰,哥哥的孩子都去了大城市,三五年里也只能回来一两次。

许六奶奶孤身一人生活了七十年,七十年里,李许氏变成了许六奶奶,青丝变白发,腰板佝偻了美少妇变得鸡皮鹤颜。但是凝望巷子口的那双眼眸却不曾混浊,认为丈夫会回来的信念依然执着。

许六奶奶说,她相信李国良还活着,只是可能有不得已的难处和苦衷。许六奶奶还说,总有一天,李国良会出现在巷子口,穿着军装披着夕阳,喊一声小六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于是许六奶奶天天坐在巷子口,她想让李国良回来时,可以第一时间看见她。

但是许六奶奶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八十八生日那天,许六奶奶卒于巷口的青砖墙下。第二天人们发现她的时候,许六奶奶的身子已经硬了,但是她还依然保持端坐的姿势,手里握着个长命锁,遥望着西天,

一年后来了一个右腿残疾的老头,打听名叫李许氏女人。有人知道他找的是许六奶奶,告诉他出城五里有块荒地,李许氏就葬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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