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室友麻利地关上了灯。
我闭上了眼睛。
一
“祝你生日快乐～～～～～刘欣！”
言小谢起头唱了第一句，发现刘欣没有跟着一起唱，就号了一嗓子，让刘欣一起唱。
“煮你生日快乐～～～～祝你盛日快乐～～～～猪你生日快！乐！！！！！”
鬼哭狼嚎完了一首生日歌，我睁开眼睛，呼地一声，吹灭了插在蛋糕上的九只五颜六色的蜡烛。这个是刘欣的主意，因为她说四五二十，插九根吧。
我们放了一点音乐，平淡地吃着蛋糕和零食，最后我们喝了一点点酒，庆祝这璀璨地流逝着的青春。
其实也没有悲伤地走完了过生日的程序，我们收拾完了食物残骸，我拎着水桶下楼去接水打算洗澡。
初冬的夜真的冷得猝不及防。我穿着奶牛色的绒睡衣，慢慢走下楼，打完水见到宿管阿姨，宿管阿姨说：“哟，你这穿的什么呀！”我看着自己扣错了一溜扣子的上衣，自己也笑了。
拎着很沉的水桶上楼，忽然整个宿舍楼一片黑暗。难道是忽然停电了吗？
我不怕黑，但是我没有带手机，便摸着楼梯的扶手走到二楼，一节一节的台阶摸索着。
满满地我移动到了三楼，忽然发现，三楼宿舍走廊的灯亮着！那我可以从三楼这里横着过去，然后再上一层，就可以直接到我自己的寝室啦。
这样想着，我拐了一个弯，走到三楼的寝室区。天哪，忽然从黑暗之中走到大灯下面，眼睛还一时适应不了光，我眯起了眼睛。走完三楼寝室，我又拐弯继续上楼。
果然，从右边的楼梯直接就通向了我的寝室，我打开了门。果然只有楼梯间的灯坏了啊。
“下面打水的人多吗？不多的话我也下去打个水啦。”
“不多，就我一个人……”等等，这声音是……爱心？她不是这学期开始就去美国做交换生了吗？
我睁大眼睛，果然是她，穿着冬天的粉色睡衣，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桌上的pad正在播放动漫。“诶，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啊，你不是下去打水？我正好和朋友聚餐完就回来啦。”
等等，不对。
爱心去美国之后，刘欣就占领了爱心的桌子，她现在一个人用着两个人的位置呢，桌上早就被堆满了，爱心从美国回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桌子恢复成她走时的样子？我环顾了一下自己生活的寝室，大体倒是没变，难道说？
我走到自己的桌子前面，拿起手机。
屏幕上时间没错，是我下去打水的那个时刻之后，八点二十七分，但是桌面上是一个头上戴着花环，脸上肉嘟嘟的小男生，举着话筒笑咪咪地看着我。是我之前的爱豆chunji。再一看手机屁股，没错，两个洞，是个6s。它半年前在地铁站被人偷走。如果我所有的判断都没错的话。
我穿越了。
二
这可好，人家穿越都是穿越成公主，穿越成贵族公子哥儿，那好歹还能潇洒一番，我呢，这可好，这简直就是把时间往前推几个月啊，这个穿越也太没料了。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旧椅垫上，用指纹打开手机，里面跳出了一个我最经常玩的游戏界面，一看式神录，少了几个ssr。
“我昨天抽到咸鱼了。”爱心打完水，泡了一杯牛奶，回来之后又开始看动漫，嘴里叼着一支吸管，吸着热牛奶。
“呵，你抽不到茨木的。过两天你就会退游。”
“你怎么知道？这游戏我能玩到关服！”
“呵，不存在的。”我开始表现出了先知的优越，“你呀，过两天就会开始玩荣耀。而我呢，会继续签到直到365天。”
“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是我。”爱心非常不屑。
“我就是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我手上这个手机不出一个月就要在地铁站被偷走呢。
诶，等等。我既然知道手机会被偷走，那我回来学校的路上就可以十分警惕啊！那我这个手机就不会被偷走啦！这样一想，我岂不是在人生路上开启了存档读档模式吗？
刺激！也就是说，获得了一次免费重新开启剧情的机会！
天哪，第二天就要统计学期中考试了，我知道会考什么。
我开始翻出自己的日记本，因为我十年来一直保持着记日记的习惯。这样我就能在之后的半年里开挂！奖学金啊，六级啊，topik啊，啊哈哈哈哈哈！
咦，日记本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糟糕，如果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所有的配置都会回到当初的时空，也就是说，不会出现以后几个月自己记的日记啦！所以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回忆。
我开始疯狂记忆几个月前的点点滴滴。我能记得因为疏忽而忘记带了一次作业，因为懒惰而差点挂掉的公司金融，因为粗心而忘记了闺蜜的生日。
哦对了，我的闺蜜，和她告白的男生不是真心喜欢她的。烂桃花。
我想起了一堆可以挽救的事情，我开始记笔记。
不知不觉九点多了。刘欣问我：“话说你打水回来为何还不洗？水都放冷了吧。”
我忙着挽救人生大局，还洗什么澡！我过去水桶一摸，冷透了。
“咱们去浴室洗怎么样？”言小谢提议道，“虽说是春天了，可是寝室里仍然很冷啊。”
她的提议得到了一致的赞成。我们收拾了一下准备在浴室开放的最后几分钟冲进浴室。
圆圆的月亮下，有着清凉的空气和早春开放的花香，四个妹子穿着绒睡衣，手上提着洗澡篮子，从寝室楼里冲出，冲进浓郁的夜色之中，拖鞋踩过一条隐秘的小径，跑向浴室。
浴室的阿姨双手叉腰，站在门口想要拦住我们，没成功。
我们就这样一路过关斩将，大笑着扑进了迎面而来的热空气之中。
啊，原来我回到了这一天啊。
这一天的结尾应该是，言小谢为我们三个人吹干头发之后，刘欣和爱心提议要去买一杯鲜榨果汁喝，然后我们四个人会举着四个颜色不同的果汁回到寝室，打打闹闹着互相拍照，其中最好看的一张，会成为我们寝室群的头像。
我们在浴室里互相泼水，嬉笑着，互相嘲笑对方比去年入学时更圆润的身形。谁的头发长得快，谁的耳针就这样丢在了茫茫水汽之中再也不可追寻，谁大声宣称自己这一年春天又长高了5毫米。
我们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再往下滴水。言小谢作为寝室长给我们每个人都吹了一会儿头发。大概这一刻的情形，就是人生最佳剧场，值得永生纪念。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比这一刻更年轻了。
意外的是，最后没有人提出要去喝果汁。我立即说：“我们去搞点果汁喝吧。”
这一天，如果要结束，那也要圆满地落幕。
疯狂自拍之后，就是进入梦乡的时刻了。
我却睡意全无。知道会有半年后的离别，知道这是我们四人最后一次在寝室的自拍。这辈子估计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我走到阳台上，今晚月亮真清亮。今日不是月圆之日，还有四天才会圆。但是美好，在于留白。凉凉的风吹过树叶，声音很好听啊，我仔细观察着月亮缺掉的一小块，眼睛慢慢聚焦。
“别等了，你先去睡吧，他说今晚晚点回来，就肯定会回来啊。”
这声音？——怎么会是妈妈！我猛然转过头，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迎面走来的是妈妈。
我转过身子，发现天上的月亮还是那个样子，还欠一点就圆了。
我的天。
三
我看到妈妈走过来，穿着还是我大三那年她过生日，我送她的睡衣。
居然穿了这么久呢……
“你想什么呢，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不冷吗？”妈妈说。
“我……我今年多大了啊？”我的脸上满是疑惑。
“连自己几岁都不知道？今年27！才结婚的啊。”
啊，我结婚了！七年之后！我连忙拿起手机，打开社交软件，发现已读消息有几条“夫君”发来的消息：“我今晚加班，病人有点多，我都看诊完了就回。”“人家是大老远跑来看病的，教授说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原来他是医生。看上去人很不错的样子啊。
奇怪了，我穿越到七年之后，我的记忆却没能同步跟进。这令人窒息的操作！但是，刺激！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模拟人生？那我可得赶快进入角色啊！
“妈妈，家里有没有吃的啊，他回来之后要是饿了呢。”
“有啊，我准备了鸡汤面条，吃晚饭的时候你就吩咐我了，又说一遍。”
我仔细看了妈妈的脸，真好，七年了却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一如当初。
“对了，我爸呢？”
“你这孩子，你爸在忙工作呢，他都这个年纪还喜欢天天忙工作，妈妈在这边把你们的新房子弄好就回去，我也还没退休啊。”
“妈妈你别走！”我冲口而出，一如当年他们送我到陌生的城市上大学，安顿好一切之后要开车离开的情形。想到那个场景，我的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都快三十的人啦！还黏着妈妈可不行，有什么事情自己决定，再不和你先生两个商量，妈妈老了也帮不上你们的忙。”
“可是……”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夫君”发来的消息：“我在回家的地铁上了，幸好今天没开车，这么晚还堵着呢。”
我回：“嗯，你快回来吧。”
那边又过来一个消息：“旁边的小女孩好吵哦。”
我发过去：“你不喜欢小孩子啊？”
那边说：“喜欢。你要好好努力，我们会有个可爱的孩子。”
我沉默了。走到镜子面前看看自己，居然七年了仍然还是那样瘦。
那边发来一个消息：“别担心，不要想太多啦。我就要到了，你为什么还不睡呢？妈妈该睡熟了吧。”
妈妈在我后面，端着一碗热好的面，放在桌上。
真好。这个房子不太大，刚好够我们住下。看上去好像就是我上大学的城市。又好像不是。妈妈也没变，妈妈还能继续惯着我。我夫君人真好，他好善良，他虽然没有情话说给我听，但是他好可靠。
我记得昨天上课的时候，不，七年前的一天，我们老师请了职业发展教育的老师来给我们讲课，他说我们金融系的会进银行进投行，会非常忙碌，会焦头烂额，会在繁华的街巷里运筹帷幄，但是那就是我们的未来了。
我手机里面，消息中的“领导”发来的是催促一周后和韩方企业促成协议的文案工作和一些宣传策划案。我翻着消息，一条条猜测我明天生活的运行轨迹，假如我不能回到我之前的时空的话。当然更令我好奇的还是我夫君的面容。我的心中充满了幸福和激动。我忽然扑进妈妈的怀里抱住腰。
“你这孩子，干嘛啊，都这么大了还撒娇吗？”
这时候，“夫君”发来消息：“哎呀我没带大门钥匙！门禁系统坏了没法操作，你下来帮我开一下啦！”
我笑了，原来我夫君也和我一样粗心啊哈哈哈，我就打算开门下楼。不知道我先生的脸是怎么样的呢？好期待！
转动门把手，我进入了一片黑暗，我跺脚唤醒楼梯间的灯，当灯亮起时，我就继续下楼，下了四层，我走出了一座教学楼。
四
我靠！这不可能！我的夫君呢！
天黑了，很黑，我走出了二中。
我回到高几了啊这是……我急忙翻翻书包，嗬！数学不及格试卷，得了，这是回到目前看来人生最惨的时期了——高三。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特别忧郁。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刚刚是处于一种忧郁之中，应该是我的老师批评了我吧。
觉得特别对不起家里，因为家里给我报了很多很昂贵的一对一辅导班，可我的成绩依然是中等，主要是数学太拖后腿了。
我顺着感觉走到了一个电瓶车面前，我妈在夜色中等成了一个雕塑。
“妈妈……”
“上来吧。”我妈变出一条围巾，把我裸露的脖子包了起来。
我们骑到小区门口，发现今天的国足臭豆腐摊真的和我的数学成绩一样臭，但是点心店里好像多了一款新型小零食。圆圆的，外面看上去金灿灿的，有点软软的，里面可能是奶油。
我盯着那些金色的小球球。
老妈问我：“怎么，想吃吗？”
我说嗯。
不一会儿，我的手里多出了一袋子金灿灿的小球球。拿出来咬一口，里面全是奶油，不好吃。我想起来那年，这件事情的确发生过，事到如今又回到这一幕我还是很想吃。
摸摸耳朵，没有耳洞。摸摸头发，自然大卷扎起来，好厚一捆。
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刚刚数学老师教训我的一句话：“要勤劳一点，别做懒汉。学学数学课代表多刷题。”
老吴啊老吴，你算对了很多道数学题，可你万万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吧。
这世上有些数学家，我个人认为不如曹雪芹和蒲松龄。因为算得了题目，算不出命运。解得出函数，却看不透人生。
这样想着，我又把我妈的腰抱得紧紧的，老妈，你要知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会成为一个很可靠的人啊。
我想赶紧回去，想赶紧继续我二十岁的人生。和高三一比简直美滋滋。
可是这一天已经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就要迎来第二天了。没记错的话，这一天是我们学校的高一高二欢送高三学长学姐的日子。
我以为我会一觉睡回二十岁，但是没有。
这一天我还是17，我来到了第二天。
我们高三的十个文理科班级站在主席台的正对面，这天恰是早春，阳光暖暖的。在年级长说完了很长的一段慷慨激昂的话之后，他说：“下面，请高一高二的同学欢送高三的同学。”
高一高二的同学向两边转过身子，面对着我们开始鼓掌。
我拉着我同桌的手。她悄悄对我说：“我们要是能考到一起就好啦。”
掌声热烈，人潮涌动，我掉了一滴眼泪。人越长大，心越软了。
回到教室，黑板上是离高考还有35天。晴空一扇，我转头看着窗外，希望老天能让我回一趟初中，我想见见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她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老师。
可是没有。
五
在英语课上睡了一个世纪，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更小了。
绝望！
我真的回不去了吗！
刚刚内心的感动啊，悲伤啊，在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时全变成了绝望和无奈。
又黑又瘦，不介绍的话可能会被误认为从非洲被卖来当童工。
这又是哪啊！老天！你玩我呢！
我耐心地听完年轻的老爸的一顿正儿八经的教导。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没当领导前的我爹，真的没有肚子，甚至很帅。
嘻嘻嘻，难怪我二十岁的时候越来越多人说我眉毛长得像爸爸，哈哈哈哈。
正得意着呢，家里忽然涌进了一批小屁孩。
他们之中我认出了我家对门，还有邻居的小姐姐，还有一个我的青梅竹马，还有爸爸妈妈同事的孩子们。这是要干嘛。
我看着这一张张稚嫩的面孔，脑子里浮现了多年之后，有人在东南沿海找到了工作，有人复读了一年考上大学……
后来他们为我戴上了一个皇冠，给我用化妆品化妆，涂了蓝紫色的眼影，变成了小妖精。我全程都很哽咽，果然说人生一世，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美好的时光，阴郁的岁月，原来这些全都是人生最佳回忆，是整个人生的精华。
最害怕的是碌碌无为，荒废青春。
终点原不是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从这个层面上说，本来就没有终点和结局这一说。
你正经历着的，就是最佳剧情。人原本就是向死而生，不可以回头。
“闭上眼睛～～～”妈妈点燃了九根五颜六色的蜡烛，“今年九岁了。要更懂事哦！”
灯被“啪”地关上，我闭上眼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黑暗之中，我保持着祈祷的姿势，留下了眼泪。这一刻。特别想要拥抱这个世界，去拥抱这些年的匆匆岁月，去拥抱整个人生的幸福与欢乐，无聊与平庸。
四五二十，今年也要多多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