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床头还放着一个木偶,那是我留在身边为数不多的一个木偶。
外公是个木匠。他的木活技术在我老家那一片可谓众所周知,只一个词可以形容:精湛。
后院是外公工作的地方,每到春夏季,后院总是绿油油的,只有一条通往他工作的小道。小道上铺满了鹅暖石,有时还会有苔藓之类的在鹅暖石之间。离工作台一段距离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养着外公最爱的几条鱼。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鱼。总看到外公工作休息的时候会拿一个小马扎坐在池塘边喂鱼,闲来无事也会跑到后院逗鱼。
外公是一名中印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后背有一道很长的疤。从母亲那里得知这是一条刀疤。我看到过,真的后背就那么一条长长的疤,着实有点恐怖,因此外公不让我们这些小孩子看,我还是偷偷看见的。
外公的战友大部分走的早,和外公往来较频繁的只有那么一个,俩人时常一起相约钓鱼。外公的战友就暂且叫刘爷爷吧,刘爷爷特别爱鱼,家里养着好多鱼。刘爷爷也爱吃鱼,不过他吃的是每次去水库钓的鱼,他养的鱼可是他的宝贝嘞,才舍不得吃。
刘爷爷做的鱼那是一绝。写到这里,想到刘爷爷的红烧鱼,口水就止不往外流。每次我和外公都是扶着墙出去的。但是刘爷爷不幸遇到大病,没撑过来,不久就这样走了,自此以后外公再也没钓过鱼。刘爷爷在临走前送给外公几只鱼,我也不知道叫什么鱼,但对于外公来讲,这几条鱼好像刘爷爷一样。外公在那段时间时常一个人坐在小马扎上,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鱼,自言自语。家里人都开玩笑的说,外公得了老年痴呆了,可外公只是笑笑。只有我知道外公的自言自语,其实是说给谁听。
外公从小跟着曾祖父做木活,小时候就展示了他的天赋,年轻的时候在老家那一片已小有名气。没过多久外公就去当兵了。退伍之后领着每月的退休金,日子也算过的安逸。闲来没事做的外公又重新拾起以前的技术。当年的热情丝毫不减,闲来无事给乡里人做做凳子,桌子之类的小东西,自然也乐得清闲。
外公是一个喜欢做事情的人,总是停不下来。平时没活的时候就待在后院自己琢磨,或者坐在后院看看书,晒晒太阳,逗逗鱼。外公在刘爷爷去世那段时间迷上了做木偶,做各式各样的木偶,做好了就会送给邻居的小孩子们,小孩子们也是很开心。那段时间外公又忙起来了,竟不知不觉成了孩子王。看着外公快七十的人了,屁股后面成天跟一群小孩子,也是别样的景致。自然我也是很开心。外公会做的木偶挺多,大多数是一些卡通样式的,哄一些小孩子开心的,还有一些是做了几条鱼的木偶,看来那几天专心地看着鱼还是有这个用处的。外公也给我做了好多,迄今为止那些木偶还放在我家的某个角落,被冷落。
可只有一个木偶,是我最喜欢的。它被我带到了大学,至今那个木偶现在还安详的站在我床头上。大概有25厘米高,手掌般宽,显得瘦高瘦高的。细心的外公甚至还给他刻了帽子和衣服。他是外公在生命的最后的时期做的。那时候外公眼神不好使了,手脚也不怎么灵了,但外公还是会花点时间慢慢踱步到后花园。坐在花园的那个摇摇椅上,晒着太阳,喂喂鱼,时不时提醒我去给鱼换水。 外公颤颤巍巍的踱步到工作台,硬是没让我搀扶。外公执拗起来像个三岁的小孩,就这样我看着他在最后的几天完成了他最后一幅作品。完成了之后没多久,外公去了很远的地方,继续着他热爱的工作。
那最后一幅作品是他自己,外公在临走前雕刻了一个自己。这个木偶的手工实际看有点毛糙,毕竟外公做这个的时候还是很艰难的。那个木偶是外公送给我最后的一个礼物。他曾经就说过,想看着我长大,看着我考上大学,看着我谈恋爱,看着我娶妻生子,看着我,就这样一直看着我……但外公好像一件事情都没赶上。这最后一件礼物就是他最后的执念。
如今那个后花园依然在,工作台,鹅暖石,小小的池塘,都在,一切还是以前的模样。但工作台不知到底结了多少层灰,下面又结满了多少蜘蛛网;外公常走的鹅暖石小路,现在变得更滑了,苔藓一片一片点缀在上面;院子里原本整齐的小草现在像无人束缚的小孩在疯长。那片小池塘的水我们常常更换,还算清澈,跟外公走之前的差不多。不过那几条叫不上名字的小鱼,很奇怪的在外公走后不久就死掉了。可能他们也是思念成疾,撒手人寰了。
我们老家的习俗不提倡火化,一般都是入土为安。我提议将那几只我现在都叫不上名字的小鱼埋在了外公坟墓旁边。也好让外公在下面也能逗逗鱼,说不定还能碰上刘爷爷……
前几天听说家里那边下雨了,池塘的水又要换了,草长得更厉害了,苔藓又多了,工作台的灰又厚了几层……
几年过去了,后院好像少了点什么,也好像什么都在。
抬眼望去,那个木偶依然慈祥地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