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诗】
鹧鸪天•元夕有所梦
宋•姜夔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注释】
(1)鹧鸪天:词牌名,据传词名取自郑隅诗“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又称《思越人》、《剪朝霞》、《骊歌一叠》、《醉梅花》、《思佳客》。双调,上片四句,押三平韵,二十八字,下片五句,押三平韵,二十七字,共五十五字。上片第三、四句及下片两个三字句多用对仗,用“大石调”。
(2)元夕:旧历正月十五元宵节。
(3)肥水:源出安徽合肥紫蓬山,东南流经将军岭,至施口入巢湖。
(4)不合:不应当;不该
(5)种相思:留下相思之情,谓当初不应该动情,动情后尤不该分别。
(5)丹青:泛指图画,此处指画像。
(6)红莲夜:指元夕。红莲,指花灯。
【词评】
陈思《白石道人年谱》:案所梦即《淡黄柳》之小桥宅中人也。
郑文焯《郑校白石道人歌曲》:红莲谓灯,此可与《丁未元日金陵江上感梦》之作参看。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元夕感梦之作。起句沉痛,谓水无尽期,犹恨无尽期。“当初”一句,因恨而悔,悔当初错种相思,致今日有此恨也。“梦中”两句,写缠绵颠倒之情,既经相思,遂不能忘,以致入梦,而梦中隐约模糊,又不如丹青所见之真。“暗里”一句,谓即此隐约模糊之梦,亦不能久做,偏被山鸟惊醒。换头,伤羁旅之久。“别久不成悲”一语,尤道出人在天涯况味。“谁教”两句,点明元夕,兼写两面,以峭劲之笔,写缱绻之深情,一种无可奈何之苦,令读者难以为情。
沈祖棻《宋词赏析》:水流无尽,重见无期,翻悔前种相思之误。别久会难,惟有求之梦寐;而梦境依稀,尚不如对画图中之春风面,可以灼见其容仪,况此依稀之梦境,又为山鸟所惊,复不得久留乎?上片之意如此。下片则言未及芳时,难成欢会,而人已垂垂老矣,足见别之久、愁之深。夫“黯然消魂者,惟别而已矣”,而竟至“不成悲”,盖缘饱经创痛,遂类冥顽耳。然而当“岁岁红莲夜”,则依然触景生情,触景生情,一念之来,九死不悔,惟两心各自知之,故一息尚存,终相印也。戴叔伦《湘南即事》云:“沅湘日夜东流去,不为愁人住少时。”鱼玄机《江陵愁望寄予安》云:“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可与首二句比观。
【意译】
肥水延绵不绝地向东流去,如同我对你的思念没有尽头。现在想来我当初真不该爱上你呀,自从爱上了你,那思念的种子就在我的心头种下了,二十多年了,而今那种子在我的心头长成了参天大树。我日日思念着的你呀,时常来到我的梦里,可是呀,我梦中的你,又被那扰人的山鸟的啼叫惊得不见踪影,真不如我在画中看到的你那么真切!
春天,还未将大地吹绿,岁月,已将我的双鬓染白。人们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离别得太久自然也就不会再感到悲伤了。但是呀,二十多年过去了为何你还在我的心头。谁人让我们在每年的元夕之夜彼此思念,而这思念的苦涩,只有我们自己的心里最清楚。
【赏析】
此词作于宁宗庆元三年(1197)的元夕之夜,二十年前22岁的词人姜夔在合肥遇上一对歌妓姐妹,并与他们相知相恋,因生活所迫与她们分开了,之后再也没能相会。但从此,这对姐妹却常常出现在词人的梦境中,成了词人一生的牵念。这首词系元夕感梦而作,词中表达了对失联了二十年的合肥恋人的无限思念,感情沉挚,感人至深。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词的上阕记梦。“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一江春水是李煜的亡国之愁;“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那绵绵无尽的流水是思妇的对远行良人的幽怨之愁;“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这无尽东流的肥水是姜夔对合肥恋人的无尽的相思和眷念,隔着二十多年的光阴,这思念不减反增,折磨煞词人了。“肥水东流无尽期”,这里还有时间流逝之感慨,这与后面“鬓先丝”“岁岁红莲夜”也是暗合的,词中除了表达对合肥女子的深切的思念,还有对时光流逝、生命易逝的感慨!“当初不合种相思”早知这思念如此折磨人,当初真不该爱上你呀!这“不合”,自然是反语,想必是爱之深,才会思之切,这反语中有着词人的无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自己无法把握这份情感的无奈。“种相思”这“种”字用得精当,相思子是相思树的果实,故由相思而联想到相思树,又由树引出“种”字。它不但赋予抽象的相思以形象感,而且暗示出它的与时俱增、无法消除,在心田中种下刻骨镂心的相思。正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心头,又上眉头。”日有所思,也有所梦,词人只有到梦中去寻找昔日的恋人,才能得到一丝丝慰藉,“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可是呀,梦里恋人的容貌总也看不真切,可就是这不真切的梦,也被那扰人的山鸟的啼鸣声惊破。可以想见被惊醒的词人该是多么地惆怅、无奈呀!此句还可想见词人保留着恋人的画像,每当思念时总会拿出来看看。可是无论是画像,还是梦境都是虚幻的,再也见不到恋人真实的容颜,再也回不到曾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可说是“无穷哀感都在虚处”。此句与金昌绪的春怨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有异曲同工之妙,语短意长,在梦中本希冀与情人见面,却被黄莺惊破,只得将一腔怨情向那无情的鸟儿发泄,无理而责。以此愈见词人用情之深入骨髓。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词的下阕写梦醒之后的伤感。“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春未绿”,点明“元夕”的节令,自然的春天将要蓬勃展开,而词人的生命呢,我的两鬓就已经能看到丝丝白发了,我的生命已经渐入老境了。自然的春天与词人的生命形成反差的张力。这里不单单是说两鬓被别离的悲苦折磨到斑白,还有词人对自己生命衰老的感慨, 人世间啊,不是分别久了就不再感到悲伤了。而是还有那“少年情事老来悲”,还有那“不思量,自难忘”,还有那“长相思兮长相忆”,那年轻时候的爱恋,随着时间的流逝会在我们的心头成为永久的怀恋。更何况“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岁岁都有元夕佳节红莲灯亮起,而那时,它又会勾起我多少的相思呀!而且我知道,此时此刻,你也同我一样,正是“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我以为姜夔此词中所流露出的情感比之于李清照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这种还没有历经时间磨洗的感情来的更深沉、沉重,更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2018年1月1日
PS: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挑战训练营打卡第12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