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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明天的太阳会升起，但他却死在了月亮之箭下。
扶摇神树半夜打了个盹，树上的小金乌就被月宫里飞出的冷箭射死了。
次日，人间的鸡不鸣，天不亮，乌鸦彻夜哀啼，洞中蝙蝠倾巢而出。世人闭门不出，只在屋内跪拜祖宗和土地，祈求日出再次降临。
土地公土地婆传了信上天，求王母早日复活小金乌，我盯着案上小山似的文书愁白了头。
先前我去瑶池向王母禀报此事，娘娘端坐高台，信手拈花，风轻云淡道：“无碍。”
“小金乌可是您的孩子啊。”
“既已成神，亲情便与吾无关。双成，你心不净。”
“那人间呢？”
“世间万灵，皆有命数，你我切勿干涉。”
“可是月长明，日不升，阴盛阳衰，三千凡世，只怕都会乱套。”
王母气定神闲，高深莫测道：“因果循环，当日因，今日果，今日因，明日果。”
我道行不够，王母不急我急。我是从人间飞升成仙的，虽已数百年，对人世间却依旧眷恋。
天庭虽好，可到底冷清，没有烟火气。王母说得对，我六根不净，心自然不净。
我擅自去了月宫。
冷箭是从月亮上飞出的，而月亮上有能力射死小金乌的人，只有那个日日夜夜都在砍树的吴刚。
嫦娥只会时时刻刻盯着人间那个箭术超群的男人，玉兔只会无休无止地捣药。
“哟，双成仙子，稀客啊。”
吴刚一边挥舞斧头，一边朝我微微颔首以示照面。
月宫中一般不会有仙人前来，我每年送蟠桃时会来一次，故而他认识我。
“还不到吃蟠桃的时候吧？”他拧眉问我。
我开门见山道：“我们都是从人间来的，你当知道杀了小金乌的后果。”
“小金乌死了？”
吴刚手里动作一顿，斧头悬在半空，寒光凛凛。
玉兔扔下捣药杵，一溜烟跑进内殿。
看他这般惊讶，我心下迟疑。难道不是他？
吴刚这厮，素来直爽，断不会撒谎。
我继续往前，准备往殿内去见嫦娥，抬眸就见嫦娥施施然而至。
“箭是我射的。我的箭术是羿手把手教的，我自不会给他丢脸。当年射日的神箭，本就有十支，最后一支在我这里。”
印象中，这是嫦娥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以前我见她时，她只是淡淡看我一眼，话都是吴刚说的。
“嫦娥仙子，你可知人间没了太阳会如何？”
“我知道。”
“那你还……”
“羿不在了。”
“他不是早就不在了？”
“这一世的他也不在了，小金乌晒死了他。”
人间旱灾，后羿的转世被渴死了，嫦娥就怪到小金乌头上。
可是旱灾是早就写在天书里的劫数，而非小金乌故意为之的。
我本想骂醒嫦娥，突然心头涌上一股喜悦之感。敢爱敢恨，敢作敢当，嫦娥还保留着凡人之心，不是这天庭中无情无欲的仙。
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莫过于此。
不过，我们既已成仙，就不可也不该拿三千凡世的生灵为一人陪葬。
“人间没了，后羿无法投胎转世，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人间没了太阳，还有月亮。月亮的光辉会洒落在每一个凡世，那些生灵都可以继续活着。”
嫦娥伸出右手，纤纤手指间，盈盈月光流转。
“你刚刚看了人间许久，你还相信万灵只靠月光也能活下去？只有阴没有阳的地方，终会沦为炼狱。”
她手里的月光消失了。
没了太阳，月亮自身的光支撑不了多久。月亮的光，其实是小金乌偷偷给的。
嫦娥她不知道而已。
“你想一直看着后羿，就必须守护他所在的世界。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世界。”
“小金乌已死，我无能为力。”
她倚在门框上，浑身软下去，泫然欲泣。倏忽起身，双眸一亮，急急往扶摇神树飞去。
嫦娥化作金乌，从神树上飞出。人间再次有了阳光，蝙蝠躲回山洞。
这些年，小金乌给了月亮无数的神力，加上扶摇神树的神力，足够让嫦娥成为另一个金乌。
原来，嫦娥一直都知道。
嫦娥成了金乌，可月宫里也不能没有嫦娥。
我再也没出过月宫。
几百年后，人间有个唤董双成的姑娘修成正果，飞升成仙，在王母跟前伺候。
众仙唤她“双成仙子”，她来月宫送蟠桃时，吴刚瞧了瞧我，罕见地沉默无语。
我漠然望着她，许久才淡淡开口：“双成仙子。”
“嫦娥仙子。”她淡然回礼。
那一刻，我顿悟了王母所谓的因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