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扑朔迷离地挂在天空,似因无法承受寒冷的侵袭穿了一身衣裳。小陌在院子里不停地跺着脚,团团白气从他的鼻、嘴喷出,在帽檐下、眉毛上凝结成一层层的霜花儿。趴在窝里小憩的贝贝竖起了耳朵,‘汪唔’一声跑了出来,冲刺激它敏感神经的小陌狂吠起来。
“回去,找打是不是?”阿旺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儿小石子,用力扔向狗窝。
贝贝敏捷地躲开了石子的攻击,竖起的耳朵瞬间耷拉了下来。垂头丧气的它转身回了窝里,显然,小主人的举动伤害了它的忠诚。阿旺倒了倒拎方便面袋的手,抬头看一眼吐雾化霜的哥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哥哥,你冷不?”
“还好。”小陌用力吸了吸冻流出来的鼻涕。
“娘,快点儿啊。”
“来了来了,我不得找找啊。”杨氏快步走下阳台,将两根还蹿着火焰的长香分别递给儿子和小陌。“还挺好,这都是去年的香了,一点儿都没受潮。”
“谢谢婶儿。”小陌接过香,仰起脸微笑着向杨氏道谢,肥大的帽子调皮地越过他的额头,盖住了他的眼。
“不客气。”杨氏帮小陌扶了扶帽子,突然一拍脑门好像想到了什么。“哎呀,瞧我这记性,你们先别走。”
“真是的,事儿真多。”阿旺把手缩进袖口里,小声嘀咕着。
小陌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内心激起片片涟漪,他的嘴巴张开又合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他看到杨氏匆匆忙忙地从屋里走出,才心满意足地微微低下头。
“阿旺,来,戴上这个帽子。”
“哥哥,好看吗?”
“好……好看。”
“真的吗?”阿旺的言语里夹杂着兴奋。
“嗯,真的。”小陌抬起的头又落下,将羡慕的目光埋在土里。
“这是今年的新款,能不好看嘛,花了我十几块钱呢。”杨氏把新帽子戴在儿子的头上,眼睛左右打量着。“戴上新帽子你要听话,不然下次不给你买了。还行,大小合适。”
“哎呀,又来了,我出去玩了。”阿旺嘟起了嘴,甩着胳膊走出院子。
“你奶奶的,我……什么孩子啊!”杨氏瞅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伸长的五指悬在半空。
那一年冬天,小陌见过好几顶那样的帽子,大宝一顶,阿旺一顶,他在永辉哥哥家还摸过、戴过。淡黄色绒毛嵌在柔软的黑色皮子里,温暖而舒适,两条可以调节松紧的宽皮筋贴在帽子的周围,大约占了帽子周长的五分之三,使两条宽皮筋相连接的是一副塑料眼镜,帅气又亮明。
等你上学后,娘卖了粮食也给你买一顶这样的帽子。母亲的许诺在小陌的耳边回荡,让既不愿上学又想得到新帽子的他很是纠结。
“哥哥,你快点儿啊!”阿旺跑到小河边停了下来,单手捂着近乎被冷风吹灭的香,目光洒向百米开外的哥哥。
昏昏默默的小陌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良久,来到阿旺跟前的他尴尬地挠起了头。“阿旺,我的香灭了,你看。”
“没事儿,去我奶奶家点一下吧,我的也快灭了。”
“嗯。”
“哥哥,你今天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
“哦,哥哥,一会儿咱点着香以后换个放法吧!”
“怎么放?”
“我们除了把炮仗夹到墙缝里,还可以塞到塑料瓶、埋到土里。昨天我看李永辉就这么放的。”阿旺说完,侧过脸看着小陌,期待着他的应允。
“听起来不错,但会不会有危险啊?”
“不会的,到时候我先放,你就瞧好吧!”
两个小家伙就这样聊着天,不知不觉爬上了土坡,迈步在了宽绰的街道上。冬天乡村的街道是冷清的,但偶尔会有一两个头戴毡帽的老者蹲倚在墙角,双手交叉在棉袖口里,眯眼享受着温馨阳光的暖意。
“哥哥,那是你爷爷吧!”阿旺指了指陌家的院墙底下。
“好像是吧!”小陌扫了眼自家墙角下的老头儿,转身钻进了一条巷子。
阿旺奶奶家的院子坐落在巷子的中间,当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刚想出门的陌来。
“叔,干嘛去啊!”
“陌来叔好。”小陌小声打了个招呼便进了院子。对于陌来,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排斥感。
“你们手里拿着香干什么?”陌来轻咳了声,迈出大门的脚又缩了回来,走向低头不语的小陌。
“放炮仗啊,可是我们走到小河边的时候香灭了,所以我就和哥哥来奶奶家了。”推开屋门的阿旺被暖流撞红了脸,他迫不及待地摘下了帽子扔到里屋的炕上。“奶奶,奶奶。叔,我奶奶呢?”
“推牌九去了。”陌来跟在小陌的身后进了屋。“小陌,把你的香给我,我帮你点吧!”
“谢谢陌来叔,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小陌,你娘在家吗?”陌来习惯性地吹了吹盖住额头的刘海儿。
“没,我娘去李婶儿家串门了。”小陌从炉膛里抽出点燃的香,点了颗炮仗扔在了阳台上。紧接着‘嘭’地一声,被炸裂的炮筒飞进了鸡窝里,吓得坐窝的老母鸡‘噗’地生出一个蛋,来不及邀功便扑棱着翅膀跑出了院子。
“哥哥,哥哥,等等我。”阿旺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手拿着香,一手攥着个啤酒瓶。
“会不会炸啊?”小陌有些担心道。
“放心吧,不会,我见过别人放。”阿旺将啤酒瓶斜放在了一块儿砖上,然后从兜里拽出方便面袋墩在地上。接着,他缓缓地蹲下身子,摸了颗炮仗塞进啤酒瓶的瓶颈处,全神贯注地将其点燃了。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一股浓烟从完好无损的瓶子里涓涓流出,在与空气接触后消散不见。
“怎么样?怎么样啊哥哥?我说不会爆炸吧。”阿旺雀跃着在院子里撒开了欢。
那天下午两个小家伙玩的很开心,他们拎着鞭炮尝试着不同的放法。比如塞到啤酒瓶、烟盒里,埋在土里……
当晚霞渐渐消退的时候,天地间慢慢变成了银灰色。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块儿,整个村庄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阿旺,我得回家了。”小陌把快要燃尽的香丢在地上用脚捻灭。
“好吧,哥哥再见。”阿旺和哥哥挥手作别。“哥哥,等等,还有点炮仗没放完,你拿走吧!”
“不了,我家有鞭炮,改天一起放。”小陌回眸一笑,认真而坦诚。
昏暗将坑坑洼洼的土路填平,孤零零的小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潮湿的空气穿过鼻孔溜进他的喉咙里,透心的冰凉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小陌。”一个黑影从陌家门前的巷口飘出,叫住了正要进门的小陌。
“娘。”黑影越来越近,小陌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缓。
“去哪玩了?”
“找阿旺去了,阿旺拆了一挂鞭,我们一起放的。”
“明天娘给你拿出一挂鞭来,你也分给阿旺些。”
“嗯,好的。”小陌拉着母亲的手,来回地摇晃着。
“省着点放,你能拆开两挂。”李二妮摸了摸儿子的头。
“娘,你不是买了四挂鞭吗?”疑惑的小陌仰起头,缩了缩脖子。
“因为大年初一要放一挂,然后在你奶奶坟上点一挂。”
“嗯,知道了。”两挂也不错,总比没有要强,小陌这样想。
漫无边际的黑犹如一个幕帐,将整个村庄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含蓄而内敛。
“小陌,明天上午别去玩了,咱俩去给人家送几袋麦子。”李二妮点上了煤油灯,甩了甩未曾燃尽的火柴,扔到了簸箕里。
“卖油条的吗?”小陌的身影在墙根底下拐了个弯,贴在了对面的墙上。
“嗯,是的。”
“几袋麦子啊?”
“大概四袋左右吧。”正在案板上弯腰切菜的李二妮直了直身子,右手的刀悬在半空,思忖了下说道。
“这得换多少油条啊!”小陌叹了叹气,走向‘半死不活’的蜂窝煤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