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明四年多了,今天因为办理聘用合同遗失说明回去了一趟。四年的时间,它明明就是很漫长的,但怎么感觉它就是一瞬呢。
这次回去,我是想走老路的,我要把南津到刘家再到大明的路走一遍看一遍的,但是,我又没有走老路,因为资阳到东峰的高速路通车了,再加上有点赶时间,所以,我也只有忍痛割爱了。
这条路,我走了十年,路上的弯拐,路上的房屋,路上的风景,路上的事故或者故事,我早都烂熟于心,但是,我就想再次看看,它们就像阔别多年的老友,又像阔别多年的故乡。
走到大田角时,已是临近中午。初冬的阳光就像淘气的孩子,今天脾气有点大,照在人身上,暖得有点过头了,我也不觉得饿,也不觉得恹恹欲睡,心中仿佛有一张薄膜随着呼吸而软软地翕张。我抬头看向窗外,那一片片水田,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那些收割掉的稻谷茬儿,又冒出了绿叶,它们明知不会有结果,但是仍然绿得很用劲。那些紫黑色的芦苇花就像初冬占领秋天的战旗,已经漫山遍野地绽放,耳边仿佛传来阵阵胜利的鼓声。冬天又来啦,我就像好久没和它见面了,熟悉而又陌生。
从那条小路钻进去,经过大明小学,拐过山头,下坡前行五十米,那个坐落在山洼里的大明初级中学就呈现在眼前。此时还差十分钟就到午饭时间,整个校园很安静。
刚到门口,就看见红梅姐和吴老,红梅姐正把午饭吃完,一看到我来就热情招呼,她那响亮的声音给人的感觉就和天上的太阳差不多。吴老师站在门口抿嘴温柔地笑着,这是他一向的招牌动作,这缕微笑就是阳光里温柔的清风。
这不是家的感觉是什么呢?回到这里,好像没有拘谨,倒有几分随意,我甚至没有顾忌自己的音量,只管大声地交流,在那种情况下,忘记了矜持和节制。
我、红梅姐、吴老师三人在门口激动地交流,却没来得及和门卫打招呼,我还以为是尹孃孃,结果都换了,这个保安也是一个女的,很年轻,但我不认识。我戴好口罩,扫了场所码,翻出了核酸检测报告,然后跨进了大门。
这个阔别了四年的地方,让我心生感慨,一直忙着赶路,却没有回头来看过路。
这里,是梦想的出发点,是锤炼青春的熔炉,是人生之画图底色的地方,这里也是我家庭的摇篮。在这里,我用掉了十年光阴,十年光阴啊,占去了整个人生工作时间的三分一。大明初级中学,于我而言,是不能忽略的地方,是我看风景的第一个坡。
教学楼浅绿色的瓷砖,宿舍楼银色的铁皮栏杆,在冬日暖阳中发出柔和的光,就像妈妈的絮语,好久不曾聆听。
我来到办公室,谭老师和两个学生在聊着什么?我敲了敲门,谭老师抬头把我望着,愣愣地,我摘下口罩,向他说着我的名字,他顿时就笑了,就像冬雪融化的感觉。
谭老师,教化学,工作尽职尽责,辅导学生尽心尽力。今天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女孩,居然是初2014级2班的孩子。时间真快啊,她们都大学毕业实习了。时间就像钱,捏在手里不珍惜,大把大把花掉后,等到余额不多时,才觉得自己花得够多了。
不过,我要对这两个孩子说声抱歉,当了他们一年班主任,居然忘记了她们的名字,人家兴致勃勃来见我,却拥抱了个尴尬,好在,最终也知道了她们的名字,但终归是后知后觉,还是不好的。等我把材料写好,说好了给她们洗点水果赔不是的,结果又走了。我带她们这一个班,也是我的多事之秋,哎,如果要重头和她们算缘分,我都是欠她们的了。人生就是高速公路上车,看着我们是同向而行,但走着走着就不见踪影了,偶尔再见,却发现我要换路了。路在,人在,那就祝福平安吧!
来到办公室,和他们聊起天来,就像开闸的水,挡都挡不住。下课了,陆陆续续进来很多人,谢老师、纪老师、纪老师、袁老师、王老师、李老师,还有走那年来的张老师,今年来的蒋老师……这些熟悉的陌生的就像电影的蒙太奇,全都涌过来。这个办公室,即是他们的工作间,又是他们吃饭的娱乐间,生活和工作在这里是分不开的,他们和学生同吃同住,已经好多年了,什么是以校为家,看到这里,我们都不用解释了。
今天我除了办理聘用合同遗失证明外,还要到小院镇处理出生日期谬误问题,到东峰镇去给遗失证明盖教育管理组的章,所以,我赶紧写完,就给张校长打电话。我不知会不会打扰他吃午饭或者午休的时间,虽然我很喜欢和他们聊天,但是我知道他们很忙。
我打电话去的时候,张校长正在炒菜,但他很快就来了。
张校长跨进办公室,一身黑色的衣服,休闲又大方,但是微白的鬓角是那么的醒目,甚至一向偏黑的肤色都压制不了它,岁月不饶人啊。我还记得刚来大明中学的样子,那时的张校长还没到四十岁,走起路来,就和名字里的“勇”和“刚”一样,让人不可轻视,而今,虽然气魄不减,但是也显见岁月的伤痕。
我又站在他身旁,就像原来一样,在桌子旁边看他为我签字盖章。记得上一次是签辞聘申请书,时光在此刻就像打结了一样,我有点拎不清了。
张校长仍然喊我徐主任,听到这个称呼,我既是抱歉,又是感谢。抱歉是因为我在这个岗位只干了一年,辜负了张校长对我的期望;感谢,是因为一路走来,张校长在工作中对我是耳提面命的培养。张校长这人,工作务实,为人正直,这次回校,他放下炒菜的要紧活,快速为我盖章,他留我在食堂吃饭,等我走后,他又为我找遗失的合同,还提醒我问政工邱校校长找合同。事无巨细,周到体贴,无论是对老师,还是来视察工作的领导,他都是这样要求自己要求大家的,特别是他核算学校教师的各类绩效分,更是大大小小几十个本子不厌其烦的记,他的这点工作态度和工作方法,对我的影响非常大。人一生渴望的三大贵人,一个好领导,我算是遇着了,这不能不算是幸运。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各奔东西是常态。世上的风景太多,我总是渴望到更广阔的地方去看看,离开就是必然。不过,不必担心,不必挂怀,一切过去了的都成为美好的回忆,偶尔回头看看,就像冬日遇暖阳般温暖。
我一一告别昔日的战友,告别这个熟悉的地方,寝室边成排树木郁郁葱葱,居然不见秋气,心中疑惑,它们怎么没被今年的高温炙烤呢?送我的红梅姐灿然一笑,说是水土好,高温伤不了。对面的围墙,还有当年“江文化”(这是打造校园文化的老板,张校长起的名)的痕迹,名言、校训、校规、荣誉墙……它们都默默不语,恐怕惊扰了我,但我懂,或许这就是大明文化在我心里的埋藏吧。
走吧,我也不知说了好多次拜拜,汽车像蜗牛一般爬出了这个小土坡,但是我的心都还在那个山洼里游荡,学生寝室里,教师宿舍里,食堂里,就像当年我初来时那般的好奇。
走哪条路呢?现实的问题把我从山洼里强制拽出来。走大田角吗?路宽。走杜家沟吗?路近。我决定走杜家沟,不是因为路近,而是因为这里有太多故事。
夜幕降临,我们三五成群,就在这条路上散步,天南海北,东家长短,西家短长,那些话语都消散在杜家沟的上空,特别是春秋季节。路上的房屋,路上的玉米,路上的池塘,路上芭蕉,路上院子,路上的农民……好像我生来就在这里,是当局中人,而今,我却成了一个过客。
在那条平坦的路上,还有当年学校运动会痕迹,那些忙碌的老师,那些逐风的少年,那些争强好胜的汗水,那些开满山坡的野菊,那些难过的泪水,甚至装水的水瓶茶杯……诸多事物一起涌来,它们形成了一股浪潮,我的汽车如逆水行舟,举步维艰。
一路走来,浪潮打头。走到东峰镇教育管理组,邱校长给我盖了章,那份聘用合同真的找不到了。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吧,人情以外的东西,法律也是管不住的。真正留下的,也确实只能是交情。走过的路,可能或拆或迁,但是心路,却是迁不了的,甚至心路上风景也是无法磨灭。
时光无情,岁月无痕,我们在向前赶路的时候,记得回头看看,歇一歇,真的,要轻松很多。离开大明,离开东峰,我又像穿越回现实的滚滚红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