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记忆》14-1:九眼桥码头水运~因木柴兴,因木柴废

【本文作者: 罗时富/口述 阿 伟/整理;摄影:陈志强提供、完   璧

重修的九眼桥(摄于2007年 完璧摄影)


                                           码头边的柴火生意

         20世纪50年代前,今锦江区九眼桥一带曾是热闹的水码头,要从水路出成都下重庆,都得从这里搭船启程。而从外地水路运来的货物,也得在这里上岸。大约在1936年,我离开南充家乡,到成都九眼桥附近水津街一家小酒馆当跑堂,这一干就是10多年,一直到后来水路“衰”了,酒馆老板关门大吉,我才离开了码头,另谋生路。


四川资中沱江边的渔船(拍摄于1991年 完璧摄影)


        九眼桥水码头在锦江南岸,也就是白塔寺前面的河滩上。每天天刚亮,密密麻麻的船就停泊在那里,准备上乐山。船老板们都坐在船头吹牛摆条(闲聊),或到岸边的小茶铺子喝茶。早晨的水码头,有点冷清。我所在的小酒馆也没什么生意,但到了下午,码头就热闹起来了,下苦力卸货的搬夫、拉黄包车的车夫、卖小吃的贩子都聚集在这里,从岸边下到码头的小路人挤人。如此热闹的原因,是因为装满青杠木的船都从乐山回来了。

        当时的成都,还不兴烧煤,老百姓都用木柴烧火做饭,木柴需求量很大。乐山、峨边、洪雅一带,盛产青杠木、松木,当地人要把木头卖出来,必须从水路把木头运到成都销售,因而成就了九眼桥的繁华。

         船老板的货到后,船夫的工作就算完了,他们三三两两地上岸,到茶铺子喝茶,到酒馆喝酒。而一旦船老板大声吆喝着“搬货了”,立刻就有膀大腰圆的下苦力人围了上来,船老板用很低的价格雇用他们把木柴搬出船,下到岸边,送到沿河街道上的柴铺子里。

        九眼桥附近的水津街、水井街、黄伞巷等,有很多柴铺子,一间连一间。柴铺子的老板们常来我所在的酒馆喝点小酒,跟我还比较熟。虽然他们吃饭一般只点盘盐花生,打二两酒,连肉也舍不得吃,但他们个个都颇有家财。柴铺子老板都不出门卖柴,每天跷着脚等买主上门,很是悠闲,他们通常还把木柴拿给二道柴贩子卖。


20世纪70年代成都东门水码头(陈志强提供)


        二道贩子大部分是乐至、安岳来的穷苦人,黄伞巷的烂房子里住了很多。他们从柴铺子老板那里拿到几捆柴,就泡点水使木柴发胀,这样看起来多些,然后在木柴外涂点泥巴,分成更多捆,拿到城里去卖给住家户,从中吃点利润。这些“猫腻”,外行人并不知道。跟着柴生意而兴起的,是棺材生意。双槐树街一带,是老成都著名的棺材一条街,专卖棺材板。这些铺面没有招牌,没有小工,平日里少有人问津。没有丧事,一般人也绝少来到这里。


                                        穷苦人的悲惨命运

        但是,在九眼桥水码头发家致富的,只能是些有财力的老板,下苦力的人在这里很悲惨。那些搬货、拉车的人,劳累一天赚的钱,基本只够果腹,偶有多余的钱,或者用于喝酒,或者用于赌博,更多的人拿血汗钱来吃大烟(鸦片)。九眼桥附近,只有最低等的烟馆,这些烟馆设在破烂的木房子里,里面是个通铺,别无他物。不像春熙路上的高档烟馆,有女子为客人裹烟捶背。在九眼桥讨生活的苦力人衣衫破烂,挤在一起吃鸦片。即便有生意上门,他们都还要在里面把瘾过足了,才出去干活。这些人一旦吃烟上瘾太深,就没有力气拉车或搬货,最终成为“桥洞客”。

        老九眼桥有九个桥洞,最边上的一个桥洞因为长期淤积河泥,渐渐高离了河面。乞丐、流浪汉、暂时找不到活路的穷苦人,都住在这里,当上“桥洞客”。这里整天臭气熏天,肮脏无比,有时路过,就能看见一张破草席下盖着一个人,露出两只枯瘦的脚,实在惨不忍睹。桥洞中如此,桥上也是如此。九眼桥上,是旧成都的“人市”。闲暇时,我常到桥上逛逛,这里都是穷人家卖儿卖女的地方,成都的富人家需要书童、马夫、老妈子,都到这里来选。我曾看见一个乡下老头子,一边“呜呜”地哭,一边牵个小女孩在桥上走。那女孩的脖子后,插着个“草标”。那老头把女孩卖给公馆的人后,用卖得的钱买了个锅盔递在女孩手里,又哭着下了桥。这样的场面,在九眼桥上已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


                                             重返码头谋生活

         到20世纪50年代初,成都用木柴的人家已经不多了,水津街的柴铺子一间接一间地关门,九眼桥码头的热闹就再也无法繁荣下去了,赚够了钱的柴铺子老板们都转了行业,有的开了煤店。住在黄伞巷里的柴贩子纷纷离开,回老家务农去了,成都的大街小巷里从此少了卖柴人的身影。我所在的酒馆生意一天比一天“秋”(清淡),老板整天苦着脸,最终只得把铺子关了了事,我也在1951年离开了成都。走的时候,我特意到九眼桥水码头上去看了看,河里已几乎没有柴船了,往日的热闹场景不复存在,反倒有些冷清。这个东门著名的水码头,可谓因木柴而兴,因木柴而废。

         我这一别就是近30年,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听说九眼桥有了劳务市场,我才又来到这个我曾熟悉的地方谋生路。九眼桥附近街道的模样大致没变,只是九眼桥原本拱起的桥背经过整修,变得平缓了些,桥的西边则多了一座新桥,也就是今天成都人所说的“新九眼桥”。至于繁华的水码头和码头上发生的那些稀奇有趣的事,自然已成为了过眼云烟。这里往来的都是背着编织袋的外地人,流连在街道旁等待雇主,没有人去看一眼已废弃的水码头。

         从此后,我留在成都做着小生意,有空常到九眼桥走走。九眼桥在1992年被拆,重修了一座依然有九个桥洞的石桥。而老码头居然派上了用场,有夜航的游船从这里驶往黄龙溪,但成都的水运兴盛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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