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天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张师傅,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听到人事部陈静部长悦耳的声音,我放下电话,告诉身边的同事帮忙照看一下我手头的事情,屁颠屁颠快步向公司人事部奔去。

一路上,我的心里充满了遐想:“陈经理找我会有什么事呢?也许……也许是因为老王的工作事宜吧。”一个月前,我所在的业务部二科科长老王刚刚辞去工作岗位,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伙开公司去了,公司也一直没有安排谁来接替他的职务,只是让我帮他处理手头上未完成的工作。没想到,今天人事部就打电话通知我去。

“莫非,公司领导想让我顶他的位置,那说明我这么多年起早贪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在二科也算是老人了,自来到这红勘商务公司已经工作了九年,算算没有什么大的功劳,也有苦劳啊。再说,论资历排辈,我也差不多够格。”想到这里,我心里感到高兴,怀着愉悦的心情穿过过道,走到了人事部办公室的门前。

门半掩着,里面有人说话,还夹杂着女人的嬉笑。我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思忖现在敲门应该不太合适。于是,我在门前停留了片刻,趁这功夫,我特地用手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整了整衣服,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这才鼓起勇气,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嘎然而止。紧接着,传来陈静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请进。”

我走进她的办公室,屋里只有两人。陈静正坐在办公桌前,满面红晕地和一个男子聊得不亦乐乎。那男子我也认识,是公司主管人事部和策划部的赵总。我曾听同事们谈论到他们俩之间的关系,猜测他俩有一腿,被我嗤之以鼻地一顿反驳:人家是上下级的关系,在一起研究讨论工作上的事情实属正常。再说了,大家都各有自己的家庭。所以,关于这一类的八卦,打死我也不相信。

既然负责人事的两位主要领导都在这儿,我预感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定很重要,这倒使我对自己的推测越发增加了信心。

赵总,四十六岁,和我一般大,我记得他在一次会议上自我介绍过。不过,他看上去要比我年轻多了,头发乌黑油亮,神采奕奕。不像我,头发都快掉光了,由于长期盯着电脑,眼珠也向外凸起,脸上的皮肤干燥,还时不时挂起皮屑。赵总一见到我,便冲着我挥挥手,非常热情地迎上前和我握手。

顿时,一股暖流涌上我心头,我激动地用双手捧起他的手,连声说道:“赵总好,赵总好。”

他和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关切地说道:“怎么样,张师傅,你的身体还好吧?”

我竭力挺直腰身,尽管过度的劳累使得我的颈椎隐隐作痛,但我还是装作没事一样回答:没有什么问题。

赵总拉着我的手笑道:“张师傅,好像你来公司有十多年了吧?”

“是啊,整整十一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是你亲自招聘的我。”

“哦,哈哈,张师傅的记忆力真好。”他笑吟吟地向我提了一个问题:“工作了这么多年,你对公司今后的发展方向有什么具体想法没有?”

这是领导在考查我吗?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涨红着脸,稍加思索了一下,微弯着腰,毕恭毕敬地说:“赵总,首先,我万分感激公司对我的信任。至于,要我谈谈对公司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嘛?确实还有一点的,那就是……”我平日里,为人处事谨小慎微,和同事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出言不慎得罪别人,面对眼前这两位领导,更是诚惶诚恐。我想畅所欲言,但不免还是犹犹豫豫,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坐下说吧,坐下说。”赵总和蔼地挥着手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办公桌后面的陈静部长见状,站起来身,给我沏了一杯茶水,递了过来。

我赶忙起身接过水杯,连声道谢。谁来惭愧,我到现在还不敢正视他们的眼睛。直到我坐了下来,轻轻地喝了一口茶水,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这茶水虽然有点烫,但我足以感受到了它带来的温馨。

我定了定神,借此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这才抬起头,望着两位领导期许的目光。于是,我一边思索着措辞,一边吞吞吐吐地说道:“不瞒两位领导,我确实是有个想法,但我也不知道对不对?这仅仅只代表我个人的意思。我希望二位领导不要太介意。”

我看到他们两人一脸笑意,互望一眼,然后,鼓励似地冲着我点点头。

于是,我一鼓作气地说道:“这几年公司的效益不太好,我们的业务量相比疫前下降了许多,营业额和销售额均不理想。庞大的业务部凸显出了许多的问题,具体来说是内部管理比较松散,组织结构也显得臃肿,主要是闲杂人等太多。我觉得嘛,公司是不是有必要精简一些人员,来减轻公司在人员方面的压力……”

没想到,赵总微笑着听完我的汇报,哈哈大笑地冲着我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啊,不愧是张师傅,老员工啊。你这个想法,倒是和我们公司的高层不谋而合,这真的挺有意思。”

啊,我没想到我这个想法居然和公司高管们的考虑一样,但我的内心里着实有点得意,尽管我脸上还是保持着平静。

只听得赵总说道:“张师傅,你刚才提出来的意见很不错,公司呢,确实有这方面的设想,待会呢,让陈部长代表我和公司高层给你具体谈谈公司今后的人事安排。我呢,首先代表公司,对你提出的宝贵建议表示感谢。”他又抬手瞅了瞅腕上的手表:“但现在,我还有其他的会议要开,不能和你一起探讨这个问题,我呢,就先忙去了。”他似乎有点惋惜地说道。

“好的,赵总,您忙,您忙,您慢走。”我慌忙躬身站起,点头哈腰和陈静部长一起,把赵总送出办公室。

待到赵总走远,陈部长迈着她轻盈的小碎步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端起沏好的茶,慢慢地品了一口:“张师傅,你坐啊,这茶挺不错的,是上好的乌龙茶。”

我顺从地中规中矩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打量着她。这年轻的女人的确很有气质,不愧是人事部门的佼佼者,洁白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殷红的嘴唇永远是那么高傲地微微上扬,连喝茶的姿态,都是那么的优雅。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流露出来的妩媚,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桃花。

她放下茶杯,双手交叉在办公桌上,用好听的普通话对我说道:“张师傅呀,你能一下子指出公司面临的困难,真是让我敬佩不已。不愧是公司的老同事。不瞒你说,这几年由于外部环境的影响,公司确实业绩下滑,亏损巨大,几乎面临绝境。”

她停顿了一会儿,端着茶杯站起身坐到我身边,像熟识的老友一样。她叹了口气,小声地向我吐露一些公司人事身后的背景。

她还神秘地告诉我,某某某是领导的朋友、某某是上司的亲戚……等等。

我当即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公司人员结构是这么的错综复杂,看来自己还是太专注业务上的事情,对这些人事关系太孤陋寡闻。话又说回来,也怪我生性懦弱,不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情。然而,陈静现在给我透露这些信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公司有意破格提拔我去高层……不,不,完全不可能,这是我万万不敢想的。我费力地琢磨着陈静说这些话的含义,感到自己已经跟不上她的节奏,对她说的那些事,我一无所知,也插不上话,只能时而畏忌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力图从她的脸蛋上揣摩出她真正意图,但我一无所获,除了她那双闪烁不定的大眼,我没察觉到一丝变化。但我的心里隐隐地忐忑不安。

陈静侃侃而谈到最后,缓缓地对我说道:“张师傅啊,你提出的建议很好,和公司高层的设想完全一致的。高层领导和我特别开会研究讨论过,思来想去,公司决定将业务部的人员精简一大半。而你呢,作为公司的一员能为公司的大局考虑,实在难得。”

她端起茶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用她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说道:“你应该带头作出表率。”

“什么?”

我正满怀信心地全神贯注地猜测着陈部长的意图,听到她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脑袋一下子嗡嗡作响。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嘴里禁不住提出了疑问。

“我说你应该作出表率。”陈静从她殷红的嘴里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像蟒蛇嘴里吐出的舌信子,直射在我的脸上。

我这才多少有点明白,刚才那些谈话的句子,并非是顾而言他,而是意有所指,只是我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因而没有唤起我的注意,现在陈静向我表明了准确的含义。我这张尖瘦的脸顿时失去血色,吓得苍白。我感到整个脑袋发胀,嘴唇翕动,却听不到自己发出声音,最后,我总算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么说来,公司是有意将我辞退了。”

陈静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只是在我眼里这微笑不再是美丽。她从抽屉里把一份合同放到我的眼前:“张师傅,这不是辞退,是解除劳务关系。”然后,回到办公桌后面,身子往沙发后一靠,合拢双手,一副同情又爱莫能助的表情。

“意思是一样的。”我声调虚浮地喃喃道,这令人沮丧的信息让我浑身发颤,感到窒息。我一只手在膝上嘚嘚发抖,另一只手在狭窄的胸口摸索,往上摸到脖子上的领扣,意图想把它解开让我透透气。

我万万没有想到:人的命运会在一瞬间就会发生彻底的改变。我曾梦见好多难堪的事情,比如,在高考时我差几分而落榜;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在冰天雪地里;起早贪黑地在田地里插秧,也没有像今天如此糟糕,脑袋里像塞满了一团浆糊,差点晕过去。

“张师傅,张师傅,你还在听么?我们为失去你这样一位诚实的同事,感到惋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受眼下形势的逼迫,不得已而为之。这点我刚才对你说过了。但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到别处找到工作的,你是那么的忠厚老实。你还只四十多岁嘛,肯定会有许多单位抢着要。”

我感到憋屈,脑袋一个劲嗡嗡着响,陈静站在那儿说些啥,我一句也没听清楚。唯有“辞退”两字,像丧钟一样在脑海里轰鸣,我嘴里重复着这两个字,最后连如何走出她的办公室也不知道。

我万分沮丧地回到业务部二科,同事们给我打招呼也浑然不知,一屁股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的电脑椅上,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身不由已地长叹一声。

“老张,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不是你升职的事情黄了?黄了就黄了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同事老贺发现我有些异样,关切地过来问我。“你说话啊,老张。”

老贺比我小十七岁,身材魁梧,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自所以叫他老贺,是因为他和我同一天招聘进的红磡公司,记得刚来的头一天,他就骂骂咧咧地冲着我们大喊,说公司的用工合同不公平,是一纸合同,所有的条件都是对员工的束缚,并且号召我们一起去公司找高层提出诉求。

这家伙是城里人,脾气如人一样火爆,说话不分大小场合,喜欢和同事们嘻嘻哈哈开玩笑,做起事来也是漫不经心。我们当时都没搭理他,毕竟我们由农村来到城市,尝尽了打零工、钟点工的心酸。工作是如此难找,你还想和公司谈条件,你以为你是谁啊,只要公司按合同每月开工资,我就很满足了。这小伙前几年结了婚,脾气一下子收敛了许多,也很少听到他发牢骚了。

”啪“我的脑袋被打了一下,紧接着响起老贺如雷贯耳的声音:”你到底是怎么了,傻了啊。”我心头一震,摸着脑袋站了起来,发现老贺手里握着一摞文档,正欲作势要打我第二下,二科的十几位同事都围在我身边,我这才没好气地说了句:”公司要我给你们做个榜样,把我辞退了。”

啊,一时间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年头,辞退一个人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连老张也被辞退,看来我们的工作也不保。”

“说得也是,当初我们进来时也只是签的一纸合同,上面写的什么,你就得同意什么,为了工作,也不能不同意。”

老贺当场暴跳如雷,气愤地把手中的文档摔得一地:“那还干个毛线,走,我们找公司说理去。”

我苦笑一下,心想:这年头哪还有理可说啊,而且公司即将辞退的也不止我一个,至少大部分人都将丢掉工作。你还想和他们讲道理?老板们要辞退员工,还不是凭一句话。你当还是过去,开除一个人要经过职代会开会讨论啊。人,现在就是商品。你有用,人家就花钱来用你。人家不想用你或者权衡利弊必须放弃,就会果断地将你抛掉,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我默默地开始收拾属于自己的物品,本想进行一场工作交接。但还算了,我又不知和谁交接,公司没有个具体的交代。况且,我们二科的所有人业务都在电脑上储存着,也没有秘密可言。

当我怀揣着最后一次在财务部领取的薪资,茫然地走向黄昏的街头时,我已经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失业者。不,好像社会上已经把它冠以一个好听的名字,我现在应该是一个自由职业者。

我是自由了,可我寸步难行,何去何从,是我接下来应该仔细考虑的。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那些寒碜的邻居们曾以羡慕的目光看着我衣冠楚楚地去上班,我当时的心情是何等的得意,彷佛自己俨然成为他们眼中的一个伟大的人物,我想,和这些贫穷的居民相处在一起,这一切都暂时的。

我还记得住在小区门口的那退休老头儿和众人聊天时,夸耀他年轻的那个时代是如何如何公平。我义正词严地上前说:你们那个时代有什么好,一辈子守着那份工作,拿着微薄的工资,还自发地加班加点,没有奖金,也没有竞争,更谈不上生活质量的提高。瞧瞧,我这家私人公司多好,薪酬高,待遇好,加班还有双倍工资,白领人士啊,比你们那时候要强多少倍,气的那退休的老头只能冲着我干瞪眼,一点反驳的话语也没有,尴尬地望着我笑。

可现在,我想象得出,那个老头会以什么样的面孔听取我被辞退的消息,而我曾引以为骄的那点资本,顷刻之间已经化为乌有。

我这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比那老头更可悲,一种隐隐的忧虑已经袭上我心头。房贷还没交完,孩子还要交学费,家里的开支还等着我出呢。过去,我没工作时候,尚可依靠务农的父母的救济来维持生活,更可况我那时候独自一人,正所谓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现在父母不在了。而我呢,卖掉了家乡的土地来到这城市,在这儿找事情做,还自不量力地贷款买了房。更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存在,家里有娇美的妻子,还有十多岁的孩子,想到我的妻儿,我不由得戛然止步,我该如何面对他们呢?

早上临出门时,妻子轻轻和我吻别,并深情地嘱咐我早点回家,她会做好酱猪手,等着我回家一起吃,烧酱猪手是她拿手的绝活,还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与我商量。难道,一天还未过完,我就回去对她说:“我被辞退了。”哎呀,哎呀,我实在不敢想象,这太可怕了。

这一句话,足以让我在家里的地位发生变化,也足以让桌上的饮食发生变化,让每个人的期望值发生着变化。

我越想越感到前途未卜,越想越悲伤,不禁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没有了工作,意味着失去生活的来源。我无法想象未来的生活:妻子将不得不抛头露面外出做事,她是如此的漂亮,免不了会受到外界的诱惑,说不定将来还会投入别人的怀抱。孩子呢,上不了学,整天在外浪荡,受人欺负……

我的神经已失去控制,开始了无序的乱想,双眼发直,如同这街道上昏黄的路灯,黯淡无光。我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那就是逃避现在所有责任,幻想自己的老婆已经跟别人跑了,幻想自己的孩子已经被送进了社会福利院。这样的话,我就回到了从前,再无负担,也无压力,又是一个自由之身,了无牵挂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公司辞不辞退都毫无意义。

我在马路边的台阶上瘫坐了好一会儿,全然不顾路人好心的问候,一通胡思乱想,不知不觉想到今后的孤独生活。一种远离尘世永远不会再受到社会伤害的念头,在我脑海里蔓延,还不如一死了之。于是,我站起身,走在车来车往的柏油马路中间,汽车刺耳的刹车声和车里的人不堪入耳的叫骂,我浑然装作听不见。我呆立在路中央,任凭开着车的司机们大声地斥责我“神经病,想死去投江,别连累我们。”

我看到所有的汽车都在我身边绕行,我失魂落魄地呆立了好几分钟,顿时感到全身冰凉,心灰意冷:连个死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失望地走过马路,太阳穴一直怦怦跳,眼睛也热辣辣疼痛,我此刻的整个意愿,就是胡思乱想、幻意不断。可是,我的大脑另一个神经却不知疲倦地提醒我:我还有个家。

回家,我能这样回去吗?我不敢回家,我难以面对我的家人,只得在马路边一个小广场的椅子上曲膝坐下。

天渐渐阴沉下来,马路上的路灯反而越来越明亮,使我感到异常的刺眼。阵阵的秋风,更让我觉得无比凄凉。

忽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条脏兮兮的哈巴狗,盯住我狂吠几声,把我吓了一跳。那狗儿摇着小尾巴,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见我没有敌意,它竟然在我身边趴了下来。要是在平时,我早就把这脏东西一脚踹出老远。但是今天,我却无动于衷,一门想着心思。当我的注意力转移到这狗的身上时,发现它脖子上还戴着皮套,那皮套已经深深地箍在它的皮毛里,想来是有人很久以前套上去的。我想:这狗一定是主人把它遗弃了。我只好替它取下脖子上的皮套,那皮套还粘着斑斑黑色的血迹,真可怜。我同情地望着这只哈巴狗,曾经白色的毛发已经变得灰土土的,上面还结了不少泥块。我从狗身上立刻想到了自己,不禁心中升起一团怒火:“狗娘样养的,说抛弃就抛弃了,说不要就不要了,根本不管它是死是活,真是一丁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我越想越气,不禁愤然大声地喊了起来:“一帮口是心非的畜生,当面和你笑嘻嘻的,口口声声讲公平正义,背后啥都不讲,说开除就开除,一帮骗子。我算是看出来,这都是为了利益,利益,你知道吗?”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冲着狗大声叫道。

不曾想,那只哈巴狗儿被我的吼叫吓得爬了起来,冲我狂叫了几声,呲溜地窜出老远,消失在夜幕中…….

我愣愣地看着狗儿跑远,站起身,嘴里还不住喃喃说道:“我真的连条狗都不如,它还知道表达几声心中的不满。”

正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一震抖动,吓得我魂飞魄散,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我以为是妻子打来的,定睛一看,是老贺打来的。电话里他又哭又叫,还夹杂着年轻女人的哭泣声。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听出原委,原来他也被公司辞退了,回到家告诉了他老婆,他老婆和他吵了一架,他感到心里特别窝火。于是,乱打一通电话。我认为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丢掉自己工作的时候,更容易冲动,因为像我这样懦弱的人,胆小怕事,只能忍气吞声。而他们却认为自己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认为自己对自己的生活掌控很少,总是想要责怪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他一直在电话里重复着生活没意思,自己太累了之类的话,含含糊糊地说自己一直想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我从他断断续续的哭骂中判断,这小子一定喝了许多酒。可是有什么呢,喝再多的就也改变不了辞退的事实。我只好强打精神安抚了他几句,挂断了电话。

我魂不守舍地在大道上游荡着,懵然抬头一看,心想糟了,原来我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我慌忙停住脚步,回家的地铁站已经近在咫尺,我望着入站口,却迟迟迈不开脚步,脑海里冒出一个声音不断提醒我不能回家。于是,我又转身走出地铁站,毫无目的地走在路边,我选择走在较为黑暗的地方,害怕皎洁的月亮看破我落魄的模样。

我路过了好几站地铁,然而,我再次抬头时,发觉冥冥之中,如鬼使神差一样,我还是远远地可以看见自己家里的那栋大楼,此刻已经有不少窗口亮起了灯,妻子和孩子应该在等着我回家吧?再过一会儿,她也许就会打电话给我了。不行,不能让她给我打电话,我又感到了无形的恐惧,脑海里一个声音强迫我从兜里拿出手机拔掉电话卡,这样,我就不怕电话发出令人恐怖的铃声了。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路上的行人明显少了很多,街面的声音也渐渐安静,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沉重的脚步声。但我隐约觉得四周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我,并不厌其烦地尾随在我身后。我不由得加快脚步,眼见前面有一条巷子,我急忙拐了过去。却发现黑暗的巷子比大马路更可怕,商铺基本上都打烊,只有远处几家洗脚屋里透出绯红的灯光,几个衣着暴露的女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幽灵一样站在角落,在黑夜里寻找着自己的“猎物”,我似乎觉得其中有个影子冲着我走来。我心中一阵惊栗,感觉到后脖子呼呼冒着冷风。我只好飞快转身,又退到大道。我想连这些站街女都有自己的职业,而我比她们还可悲,我的脑海里又填满“辞退”二字,一片茫然地走着,毫无目的。

我感到身心疲惫,浑身没劲,一屁股坐在一家早已关门的店铺门前,望着马路上偶尔路过的小情侣,看他们开心的说笑,我真想告诉他们,以后你们的生活是多么地艰辛啊。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沙沙的扫地声,我微微睁眼:看见一个白发的老人,一瘸一拐地拿着一把大扫帚打扫街道上面的垃圾,他离我越来越近,我看清这老人恐怕有七十多岁,脸上尽是皱纹,眼皮耷拉着。他看见我没有挪动身体的意思,便把大扫帚靠在墙边,离我二米老远的地方站住。他瞧了瞧我,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廉价的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我,我摆了摆手。他就叼在自己嘴上,打着火深深吸了一口,叹道:“人老了,手脚不利索了,还没打扫完一段路,就累了,正好歇歇。”他蹲了下来,用手按摩着自己的左腿。

他又吧哒吧哒吸了几口烟,冲着我嘿嘿一笑,那模样比鬼还难看,我看见他嘴巴里只剩下稀稀落落几颗牙齿,整个脸瘦得全由薄薄的骨皮支撑着。他看着我问道:“外地人?”看见我懒得搭理他,他这才眯缝着眼仔细地看着我,摇摇头继续说道:“看你也不像外地人啊,怎么不回家呢?”

我半天也没吭声,但又觉得这样对待一个扫大街的老人似乎有点不妥,于是,我无精打采地说道:“我失业了。”

他也不知道听清楚还是没听清楚,吧哒吧哒地继续抽烟。我很懊悔说出这番话,因为你对任何人说出实情,他们都会表现得无动于衷。我感到有点愤怒,愤怒这些人的冷漠,于是,我大声地补了一句:“我失业了,没工作了。”我惊讶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也惊讶自己的声音几乎带着哭泣。

他不慌不忙将烟蒂摁灭:“哪有什么?又不是世界未日来临。”

失业,对于我来说就是世界末日。我感到非常恼怒,他居然还认为我失业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道:“老爷子,没了工作,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没钱还上贷款、没钱给儿子付学费,没钱养家糊口,你知道这有多惨啊。”

老人弯腰,吹了吹地上的灰土,盘起双腿坐了下来:“我给你讲讲我的经历,或许,你会觉得你那点破事,原本就不算事。”

老人又点起一支烟,开始回忆起来。他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结婚,并且有个可爱的孙子。2002年大儿子带着儿媳和孙子驾车去西藏旅游,不料惨遭车祸,儿子和儿媳当场身亡,只有孙子活了下来,但也落了个双腿截肢的残废。2008年,汶川地震又意外地带走了正在那儿出差的小儿子。于是,他老伴接受不了二次丧子的打击,一病不起,神经也不太正常。虽然他们两老有社会保险和医疗保险,但为了给老伴和孙子治病,这累积下来各种费用,已经让他们欠下了亲戚和朋友们的不少债务,为了还清债务,也为了仅存的亲情不在割舍。他这个快七十岁的老人,还在扫大街。

听完他的叙述,我深深地低下头,觉得这老人经历的苦难比我失业的确悲惨许多。

老人说道:“人啊,不能一遇挫折,就选择逃避。人生中每个人都会有一段苦难的经历,不能因为自己的失业、还是其它打击,就对生活、对家庭丧失信心。你看我,每天扫完地也感到疲惫。但我回到家,看见活着的老伴,看见自己的孙子,我的心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宽慰,至少他们还活着,还在陪伴着我。”

我,我该怎么说呢。

老人站起身,我忽然发现他瘦瘦的身材在路灯的斜射下是那么的高大。他走过来,把我拉了起来:“你还有手有脚,又不是七老八十,不要老想着自己,想想你的妻儿,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人。”他和蔼的话语,已经让我感受了父母的爱,我泣不成声,连连点头。

“快回家去吧,别让他们担心你。”老人一瘸一拐地拿起了大扫帚。

我哽咽着向他道谢,向家的方向跑去。

等我再回过头,那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却深深地印入了我的脑海。

我想起老人告别时说的话,急忙掏出手机,安上手机卡。很快手机铃响了,是妻子打来的,里面传来妻子哭泣的声音:“老公,你在哪儿啊?快回来吧。”

我哽噎着只说了一句:“老婆,我对不起你们。我......我失业了。“

电话那头,妻子依旧焦急地哭喊着:“老公,快回来吧,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临上班的时候,我就说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就是想让你辞掉那工作,我想和你一起去摆个摊儿,卖酱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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