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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墨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他有时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噩梦还是现实。那棵自己亲手种植的樱桃树,在梦境中已经开花结果,一颗颗硕大的樱桃,闪动着紫红色的光芒,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站在树下,仰脸望着树上硕果累累的樱桃,大声叫到:“叔叔!樱桃熟了!樱桃熟了!”李子墨伸手去摘树上的樱桃,还没有触碰到那一颗颗紫红的樱桃,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转瞬间小女孩不见了,只剩下熊熊的大火,那棵樱桃树上的樱桃在火光中,迅速地长大,如石榴般咧开了嘴,流淌出红色的汁液,但李子墨知道那不是果汁,那是点点鲜血……
李子墨惊醒过来,额头上冷汗涔涔,他从床上坐起身,习惯性地扭亮床头柜上的台灯,墙上钟表的指针正指向12点。在这暗夜沉沉中,四周一片寂静,李子墨感到异常的恐惧,他发觉自己的心脏狂乱地跳动着,这不正常的速度让他全身发抖,他下意识地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小药瓶,然后艰难地将药丸倒入自己的口中。
几分钟过后,李子墨慢慢平静下来,他走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然后来到客厅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热气氤氲而出,李子墨再无睡意,他双手握着杯子,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到全身。他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天上冷月如钩,寒星寂寥。地面上的草坪、树木在路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幽幽的暗绿,身处十八层楼的高度,李子墨感觉一切仿佛都是幻境,他不愿去想过去,但回忆却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二十年前的李子墨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单位分了房子,他和母亲搬进新家。这是个坐落在一层的两居室,想着母亲的年龄越来越大,李子墨才申请要了一层。经过简洁地装修,李子墨与母亲将房子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然后就将新买的家具、电器搬了进来。一切收拾停当,母亲发现窗前有一片空地,于是翻土、播种、浇灌。夏季的时候黄瓜、西红柿、豆角都生长出来,李子墨也从朋友那要来一棵樱桃树苗,亲手种植在窗前。
这棵小小的樱桃树苗,枝干细嫩,上面只有几片叶子,那嫩绿色的叶片脉络分明,李子墨时不时地就会给这棵樱桃树苗浇水。日复一日,樱桃树苗慢慢长大,枝干逐渐粗壮,叶子翠绿繁茂。
墙上钟表的嘀嗒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李子墨从回忆中又来到现实。他点燃一支烟,在烟雾的缭绕中,一个美丽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这个不停闪现的美丽倩影,长久以来总是挥之不去。这是那个叫若卿的女子,当她第一次出现在李子墨面前时,一见倾心的感觉让李子墨仿佛闻到了樱桃花盛开时的缕缕幽香。
时至今日,李子墨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若卿身穿一袭雪白的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于腰际,皮肤娇嫩得吹弹可破,精致的眉眼像是被天使吻过。
如果用“一身诗意千寻瀑,最美人间四月天”来形容若卿最恰当不过,李子墨喜欢看若卿那双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如水晶般璀璨,也许只是一眼就会让人深陷其中。
樱桃花盛开的时节,李子墨与若卿坐在窗前共赏这一树雪白。前几天这棵樱桃树上还只是刚刚萌发出点点花苞,那莹白的花苞犹如一粒粒珍珠轻盈地缀满枝头,转瞬间这些花苞仿佛被施了魔法,在不经意间一团团,一簇簇开得如此绚丽多姿。
李子墨靠近若卿,他能够闻到她头上的发香。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似乎若卿抬抬睫毛就能碰到李子墨的肩膀。窗外的春风唤醒了一树烂漫,李子墨的心中也满是柔情。
一阵微风拂过,樱桃树上的花瓣纷纷坠落,飘飘洒洒宛若从天而降的雪花,这动人的场景美得不似人间。在李子墨眼里若卿就是降落凡间的仙子,他轻轻握住若卿的纤纤玉手,将若卿揽入怀中,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看着窗外的那一树繁花……
李子墨手指所夹的香烟已经要燃尽,他在烟灰缸中将它捻灭,然后又从香烟盒中抽出一支,随着打火机火苗的一闪,他的思绪又飘散开来。
四月中旬,树上的樱桃花纷纷坠落。肉眼可见的小小果实开始慢慢生长,从最初的青绿转成淡红,再由淡红转成暗红,一颗颗樱桃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由小变大。翠绿的叶片映衬着红彤彤的果实,饱满多汁的樱桃垂坠于枝头,形成一幅动人的画卷。
阳光明媚的周末,翠绿的叶片和红色的果实上还闪烁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清晨的风中洋溢着阵阵樱桃的果香。李子墨和若卿站在树下,李子墨身材高大,抬抬手就可以够到树上的樱桃,若卿身材娇小,她双手擎着竹篮,等待着李子墨将一串串红如玛瑙的樱桃放入篮中。阳光温柔地洒满大地,透过樱桃树茂密的枝叶,照射在若卿绸缎般的黑发上,照射在她如花的面颊上。若卿“咯咯咯”的笑着,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李子墨与若卿摘了满满一篮子樱桃,他们两个有说有笑地回到家里。进入厨房,若卿将樱桃放到水池中,一粒粒认真清洗起来。李子墨站在一旁微笑着看若卿忙碌,若卿娇俏俏地回头,对站在身边的李子墨说道:“别傻站着,快去帮我拿个盘子。”李子墨乖乖地拿来一个雪白的瓷盘。若卿用双手将洗净的樱桃,一把把放置在瓷盘中,红白相衬,越发显得颗颗樱桃鲜艳得犹如红色的水晶。
李子墨和若卿一起品尝着樱桃,若卿拿起几颗樱桃去喂李子墨,李子墨张着嘴等待着,没想到若卿调皮地将樱桃送进了自己的口中,看着李子墨失望的表情,若卿开心地笑起来。
若卿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妩媚动人,李子墨满怀爱意地注视着她。若卿抬起手,轻撩了一下垂于额前的碎发,拿起一颗樱桃送进李子墨口中。李子墨轻轻一咬,红色的汁液四溢,他吐出小小的果核,樱桃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留香,就像是爱情的味道。
与若卿在一起的时光是这样的美好,李子墨感到那时的天空是纯净的蓝色,漂浮的云朵是如雪的白色,花是明艳的红色,草是蓬勃的绿色。
李子墨手里烟即将燃烬,火红的烟头烫了一下他的手,疼痛一直传到心里,曾经痛彻心肺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在李子墨与若卿即将订婚之前,母亲一直忙前忙后,装修房子、添置家具、预订酒席、通知亲友,李子墨沉浸在幸福里,他丝毫没有察觉这段时间若卿的变化。
订婚宴如期举行,亲朋好友纷纷到场。李子墨焦急地看着腕上的手表,已经超过原定时间一个小时了,却还不见准新娘的身影,李子墨将电话打爆,还是没有一点若卿的消息。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李子墨等待着若卿的到来,已经超过了上菜的时间,看着坐在餐桌前的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李子墨此刻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若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一封信交到李子墨手中时,他才恍然大悟。这是若卿给他写的信,李子墨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只有廖廖数语:子墨,请原谅我的自私。在爱情与金钱面前,我还是选择了后者。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时光,今生注定我们有缘无分。把我忘了吧,就当我从不曾走进你的生活。
李子墨拿信的手都有些抖,他感到有一把利剑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李子墨眼前是一片淋漓的鲜血,疼痛的感觉侵蚀着他的每一个细胞,他像是被人死死地扼住了脖颈,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
若卿和一个猪一样的男人去了大洋彼岸,那个男人能够给她提供优渥的生活,满足她物质上的所有需求。李子墨想起这段时间,若卿对自己的若即若离和欲言又止,原来她早就已经心有所属,这么多天来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李子墨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他恨自己的迟钝,更恨若卿的无情。
若卿的不辞而别,让李子墨成为了一个笑话,他感到羞辱、愤怒。那时的李子墨总会做同一个梦,有一只年轻漂亮的雌性黑猩猩,身边的两只雄性黑猩猩同时向它求爱,一只黑猩猩年轻健壮,另一只黑猩猩则又老又丑。面对异性的示好,年轻漂亮的雌猩猩竟然毫不犹豫地奔向了那只又老又丑的雄猩猩,原来又老又丑的雄猩猩手里拿着一串香蕉。食物的诱惑如此之大,这是自然界里动物的本能,可是在人世间不也同样上演着这样荒唐的剧目吗?
忽然,李子墨梦境中黑猩猩那张毛绒绒的脸不见了,转变成若卿那张精致的面孔,在来回切换间,李子墨分不清到底是若卿还是黑猩猩。
李子墨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吸了多少支烟?看着烟灰缸中的烟头,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母亲的照片,如果母亲还在,看到他抽这么多烟,一定会又心疼又埋怨。
想到母亲,李子墨感到一阵心酸。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是母亲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李子墨继承了父亲聪明的头脑,继承了母亲不俗的容貌。
父亲去世的时候,李子墨还不到五岁。那时的母亲年轻、美丽、聪慧,她的身边不乏追求者。怕李子墨受委屈,母亲一直未再嫁。
李子墨对于父亲的印象很模糊,他只记得母亲那时经常去医院照看父亲。后来有一天李子墨还在睡梦中,母亲将他推醒,然后急匆匆地抱着他去医院。医院里消毒液的特殊味道和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让李子墨感到恐惧。他生病的时候,母亲带他来过这里,验血打针的疼痛让李子墨记忆犹新。
母亲抱着李子墨在医院的走廊里奔跑,终于来到一间病房的门口,李子墨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一动不动,母亲扑倒在父亲床前失声痛哭。
在灵棚里,李子墨看到了父亲的黑白照片,一群人来参加父亲的葬礼。然后在火葬场的焚烧池里,李子墨发现所有的花圈被熊熊燃烧的大火焚烧,转瞬间那些黄的白的纸花变作纷飞的灰烬。
李子墨那时还太小,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回来的路上,李子墨还对母亲说:“妈妈,我想把爸爸救活了,让他和咱们一起回家。”母亲抱住他,泪如雨下。
若卿的离去,给李子墨重重一击。此刻他才深深懂得,人世间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情感的背叛与世人的嘲笑让李子墨倍感心痛,他像个孩子般扑到母亲怀里痛哭,母亲轻声细语、百般安慰。其实,母亲又何尝不是压力百倍。
为了能够让李子墨尽快走出失恋的痛苦,母亲真是煞费苦心。她给李子墨买来许多书籍,让他通过阅读开阔眼界,陶冶情操。并且不断鼓励李子墨,希望他能够将时间和精力都投入的学习和工作中。
樱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时间过得真快,母亲已经是满头白发,她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李子墨一直想给母亲更好的生活,以他现在的财力在高档社区买一套大房子早已不是问题,但母亲不愿搬家,她舍不得自己窗前的小菜园和多年的老邻居。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消瘦,远远望去像是一片在寒风中颤抖的叶子,李子墨为母亲请来最好的医生,购买最昂贵的药品,但还是没能留住母亲的生命,临终前,母亲握着李子墨的手,她已经不能说话,但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李子墨,李子墨知道母亲放心不下他,母亲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他成家。
李子墨的双眼有些模糊,泪水让他看不清墙上母亲的照片,他又回到现实中来,已经清晨六点多了,每到这个时刻,李子墨总会条件反射般的难受,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母亲去世后,李子墨依旧住在这栋老式居民楼里,他之所以没有搬走,是因为这里有母亲亲手种植的蔬菜,有自己栽下的樱桃树,房间里还有母亲留下的气息。
这一年的春天,樱桃花开得格外娇艳。周末的清晨,李子墨推开窗,发现一对母女正站在樱桃树下看花,那女子转脸之际,李子墨吃惊得睁大了眼睛,长发飘飘,眉眼俊俏,这模样与若卿极为相似,女子身边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李子墨走到树下,他仔细打量着这对母女,李子墨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他甚至于要大喊出若卿的名字。可当与女子四目相对时,李子墨才发现她不是若卿,只是长得很像。若卿是柔弱娇媚的,而面前的女子眉眼间多了几分英气。
也许是一见如故,李子墨对面前的女子平添了几分好感。小女孩喜欢樱桃花,李子墨从树上折下一枝送给了她,拿着樱桃花小女孩喜笑颜开,母女俩连声道谢。
以后的一段时间,母女俩时常会来到樱桃树下玩耍。经过交谈,李子墨才知道她们竟然与自己同住在一栋楼里,这栋老式居民楼一共有三个楼门,李子墨住在一单元,母女俩住在三单元。
李子墨虽然在这里居住了将近二十年,但他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同在一个单元的邻居他都熟悉,但对于其他两个单元的住户就不大了解了。李子墨只是依稀记得三单元三层有一对十分儒雅随和的老夫妻,却并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和这么可爱的外孙女。
李子墨得知女子叫陈冉,一直在外地求学,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南方的一座城市,在那里结婚生女。这次是请了长假,回家看望父母。
陈冉的出现,让李子墨的心里萌生出无限爱意,这种感觉前所未有。李子墨不知道是不是就因为陈冉与若卿极为相似,才让他暗生情愫。李子墨有时也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可笑,都不知道陈冉现在的婚姻状况,自己就暗恋人家。
一次,李子墨正给菜园里的蔬菜浇水,小女孩独自一人来到樱桃树下玩耍,李子墨笑着问她:“你怎么自己来了,你妈妈呢?”小女孩笑嘻嘻地说道:“叔叔,我妈妈一会儿就来,我先跑出来了,我比妈妈跑得快!”李子墨看着小女孩可爱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他又问道:“那你爸爸呢?是你跑得快,还是你爸爸跑得快?”小女孩没有了笑容,她跑到李子墨身边小声说:“叔叔,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妈妈不让我说,我爸爸不要我们了,他和一个漂亮阿姨走了。”李子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爱怜之情油然而生。
四十几岁的人了,但李子墨却感觉自己越来越年轻了。他现在每天都期待着陈冉的到来,一天看不到她的身影自己都会坐立难安。
樱桃花谢了,树上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实,假期即将结束,陈冉要带着女儿回南方了,李子墨暗自着急,他不能错失良机,他必须向陈冉表白。
那天,小女孩又独自来到樱桃树下,她仰脸望着满树的樱桃,问李子墨:“叔叔,樱桃熟了吗?现在可以吃了吗?”李子墨笑着说:“还有点早,要过几天才能吃,你怎么这么着急?”小女孩撅着嘴不高兴地说:“我妈妈今天下午就要带我回去了。”李子墨心里一惊,连忙问道:“这么快,今天就走?”小女孩点了点头,李子墨叹了口气说:“让你妈妈再多住一天吧,还有一天樱桃就成熟了。”小女孩眨着大眼睛,天真地说:“那好吧,我一定让妈妈多住一天。”
李子墨这一晚都没有睡好,他满脑子都是陈冉的身影。五点钟李子墨准时起床,他有每天晨跑的习惯,李子墨打算好今天要为陈冉母女俩摘上满满一篮樱桃,然后大胆向陈冉表白。
清晨的空气如此新鲜,青草和野花的味道扑面而来,李子墨沿着公园的小径一路慢跑,大约在六点多钟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李子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这声响是从自己家方向传来的,他加快脚步向家中跑去。
那栋老式居民楼里的天然气发生了爆炸,在滚滚浓烟和熊熊大火中,救火车、救护车、警车,将李子墨所居住的那栋楼团团包围,在纷乱的人群中,李子墨焦急地寻找着陈冉母女的身影。
当两具焦黑的尸体被抬出来时,李子墨晕倒在一旁。他已经没有了眼泪,只剩下无边的悔恨。李子墨痛恨自己,如果陈冉带女儿早一天离开,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那么年轻鲜活的生命,只在一瞬间就消失而去,而自己竟然就是罪魁祸首。
一年之后,那栋楼被拆除,改建成一座小花园,樱桃树还在,樱桃花依旧在春风里怒放,但李子墨再也没有回去过一次,那段往事被深埋心底,虽然李子墨知道这一切不过就是巧合,但他却会将内疚背负一生。